4、雨前风桐独却月（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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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初特意问了裴諝邮驿记录事宜，确定没事了才自裴府中出来，在洛阳城中晃荡了一日，竟听说罗小姐给官府抓住之后直送长安去了，他知道姐姐若知悉了这些事，就定会来救罗小姐，只是他也知道现在江淮和陇右战事正酣，不知姐姐腾不腾得出手来。
他倒是不怕他姐姐不来，西裴府散了之后的家丁里跟自己认识的多得很，找个在市坊开店的扛点活也不难，何况姐姐定会猜出他跑到长安去。
所以小初买了头驴子，此时驴正被拴在旅店外的马厩边上，而小初自己则半截脸埋在胳膊里，蔫蔫地趴在那里看外面的暮色，他本来年纪就小，身量又单薄，这样孤零零地趴在这里，实在是招人怜悯，那掌柜的娘老大年纪了，看这孩子默坐在这里，不觉起了些怜意。
小初几乎要昏昏睡去的时候，好像听见什么，眼睛向四周一瞟，忽然就坐直了，雀跃着地呼了一声：“哇……”
那端上来的一碗面冒着热气，隐约还有个鸡蛋侧卧在面丝里——掌柜的娘这时候笑了起来，皱纹也跟着咧得更深，里面满贮着笑意，那鸡蛋正是她嘱咐厨房加上的，正当小初忙着吃面的时候，她还给送了碟小菜来。
小初将那碗面吃了个底儿亮，觉得腮帮子累得紧，睡意也全作烟消云散了，就跑到后院里逗弄他那驴，夜色一时沉似一时，云还很厚，一层一层的叠在夜空里，像是要给月亮做条横空的云毯，月亮也层层的照亮着云，好像把这不辨边界的夜空无限的拉长了。
小初两臂搁在膝上，背倚着马厩，静静地在那里坐着。
尽管小初一向羞于说出口来，但还是会在夜里静静地想起姐姐来，他没什么别的亲人可想，只有一个对他不甚仁慈的姨娘，现在也已经不在了。
长安，也是自己的家乡吧，偶尔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是有家乡的，怎么说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记忆里自己待得最多的地方，也就是那里了，所以他从来就没有担心过回到长安以后的生计……西市赁驴的刘老儿还欠着我二十钱呢，他想，说起来，这钱还是三年以前赁驴车去给祖坟烧纸洒扫的时候欠下的，那天刚出了城，就有一位公子要顺道搭车，小初就叫他上车，可就他走的那个方向小初是知道的——市井顽童每日故事传说听得多了，这城里的时就知道得多一些——那便是裴迪裴公子的坟冢……
说来也是，那本来与自己不甚相关的争斗早已明明暗暗地进行了好多年，现在罗小姐的事端一出，这些人终于还是找到机会把此事了结了——其实也就是他们自己的心魔吧？几年前的洛阳围，灞桥会与眼下这些争斗的唯一干联，也就是一个“裴”字，如今罗小姐就犯了这个字，本来莫说太子与舒王,就连皇上都忌讳这件事,这么一来到也就找到机会把这件心病了结一下……姐姐叫他出洛阳，想来也是怕自己落在他们手里，成了罗小姐那样的筹码吧——人说灞桥一会，俱是豪杰，倘使裴公子的师门罹难，师妹冒死求救，生死未卜，他们能不出手？只等他们一动，这场争斗，多少就会起些变化了,而太子与舒王斗得正酣,这件事上想是各怀鬼胎……
小初来不及想下去，就听见身后的稻草里有沙沙的声音，他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双脚用力，登时在月下腾空连转，轻轻地落在月光稍暗的地方。
予敌明，自隐晦。小初心里暗诵。
果然一个细长的阴影一闪，数道借得月亮光华的寒芒登时就到了小初的面前，小初身法轻捷，及时闪过，心里暗暗奉这句话为金箴——
非月光相助，这窥伺已久的暗器他不一定就躲得过的，想来对方不止一人，否则这暗器不可能同时从三个方向来
——未等小初喘口气，一道金风就向他腰间扫过来，这金链索虽细，力道确是不凡，索身划过之处似乎连风都利如钢刃，小初身形幻幻然的一转，向地面平平躺下，这一来却给了那几个杀手空子来钻，小初再起身时，就看见三个暗暗的身影各携着一道微光向自己扑过来，他知自己必伤无疑，又不愿像幼时顽劣屈尊去钻这些人的腋底裆下，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飞身去踢那人执刃的手，此时就听而后有道寒风“铛”一声击飞了身后那人的兵器，小初一见有机会，立即攒足气力向旅店二楼的一扇半开的窗扑去，谁知那房顶上早有人等着他了，一支袖箭破空而来，直射小初背心，小初凌空翻个身，那袖箭却仍疾飞而至，他猛一转身，算是斜斜避过，还没喘匀气息，低头竟见又有两支袖箭已经直刺前胸，心里一动，举手要将箭拂开，才又惊觉那人后发之箭已俱阵型——竟有如此高手！小初本来气息未匀，逃是必然逃不开，可是若是硬碰硬，随便哪一支箭就可将他伤至极重，此时小初衣袖已经撕破数处，被那阵型一惊，只觉手下一滞，双箭擦着他的前臂，已至胸前。
“呀。”
小初觉得被一股力在半空中挡了一下，一条棍子似的东西花花地在胸前一晃，那袖箭应声落地，小初不及再看，只抽出空来将足蹬在外墙换力，此时就听闷闷的三声撞击，那三人兵器俱是虚虚一抖，各自脱了手，院中杀气顿时散作一地尘土，半晌只听其中一个托着右手恨恨地道： “不知是哪路侠士相助，这小子事关重大，我等决不会就此收手，万望阁下三思。”
小初此时已经落了地，见刚才那袖箭伤人的杀手正捂着胸口连咳不止，看此人方才出手，自己想必是遇到哪位高手搭救了，小初这才向那来人看去，来人也是站在暗处，身形修长，并没有动，只是提着兵器站着，小初刚见识了他的厉害，自然对那兵刃感兴趣，细看之下，小初便知那人所用兵器不过是把剑而已。
那剑没有出鞘，好好地放在剑囊里，夜里看起来，可不就是一条棍子？方才那一股力道，若是如小初猜想从自己身后而来，将自己撑住又在那千钧一刻挡开袖箭，那样的修为，小初只稍稍排除一下，就可猜出来人身份了。
来人听完了那杀手的话，静静地道：“再会。”
那杀手听了，一时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摇摇头，不过那杀手想必是老道之人，听出他年纪还轻，摇摇头道：“不知那一路的毛头小子，身手倒是不错，唉。”
说罢一挥手，那四人顿时退得不见了踪影。连地上落的暗器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收走了。
小初待他们一退，孩子气立即就上来了，一脸的笑意，道：“多谢大侠相救。”
那人似乎是也微微笑了笑，道：“待我把你送到了地方再说吧。”
小初这次听出他的语音确实是年纪还轻，便道：“大侠……武功这么好，不知师从何处？出来多久了？怎么不曾听说？”
一阵风从小初身后吹过来，月光也更亮了些，那人身后的阴影里渗进几丝月色，小初觉得那人正看着他，于是也向他看过去。
“不敢当，我常在军中，不常出来走动的。”那人似乎是不经意地说着，一边从暗处走出来。他叫月光就这么照亮，倒是方便了小初上下打量他一遭，就这么看着他，小初不觉自顾自的乐起来，似乎在打什么坏主意似的，可在小初，这是缘于他心里的一种赞许——来自一个未长成孩子的赞许，该是多么珍贵，多么难得的一样东西呢。
“大侠……”
那人正转身，一听他这么叫又极细微的一笑，道：“在下姓容，容纳的容。”
“那……容大哥，若是不便，你大可不必送我的，我应付得来，便是受点伤罢啦。”小初跟他进了店里，想了好一会儿，迸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俩本来是走在容大哥房间的门外，容大哥方才坚持要他跟自己呆在一起，小初也不好推辞，便只好应允他。
那容大哥听了这句话便停下步子，也不转身，小初吓了一跳，以为他生气了，不想他只是静静地问道：“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小初让他说中了心中所想，开口便道：“想来他们是知道我了，这些人也不过就是罗家门下的人，还有长生门，华衣堂。”
容大哥推开房门，叫他进来，房中已经掌了烛火，烛火映衬之下，小初只觉得容大哥身上散出一股静气来，他所见的年轻才俊也算不少：陇右虎将周彦骏，“东南才子”白仲卿，任宏任大哥，世家子弟，军中将领，他甚至还远远地见过裴迪几次，都不曾感觉到这种静气。这也正是他越来越喜欢这位凭空变出来的“大侠”的原因吧？
容大哥关了门才道：“我方才打了那人前胸，他说不出话来，不过那个人，并非长生门人。”
小初当时忙于应对，无暇去看这些，于是就问：“那又是谁？”
“他与其他三人不一样，他从江南而来。”
小初听他这话，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无比的惦记他姐姐——对方针对的是姐姐吧？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针对的是谁……不知道她现在处于一种怎么样的境地？这些人不择手段的逼她出来，若是叫她知道自己才出洛阳一日就被人追杀，恐怕又不少劳心，自己本不该在洛阳多作停留，让他们发现了行踪，可眼下自己又不知她身在何处，没法子通知她自己的处境……
小初低着头沉默了良久，才听容大哥道：“你去长安？”
小初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雨前风桐独却月（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