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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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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叙没想到再见到肖杨,是在西方建筑思潮的课上。他穿着浅灰色卫衣和休闲牛仔裤,看上去倒是挺有学生样的。见她一脸惊异地望着自己,忙挥手招呼她过来,笑容灿烂得像个大男孩。
“肖大建筑师是来体察民情的?”待走近了些,颜叙不咸不淡地开口道。
“最近有个项目的甲方在深圳,经常要周末开会——也真是奇怪,国内的房地产公司居然双休日还要上班——周末加了班平时能调休,闲着也是闲着,想想鹿特丹离代尔夫特也不远,自然要来膜拜下贵校风采。”
肖杨倒也伶牙俐齿,“上次你说这门课的教授逻辑清晰观点独到,就想来旁听看看。以前读书时老想着玩儿,设计课以外的理论课都没好好上,现在趁着有空来重温下学习的感觉。”
颜叙忽然想起上次吃饭时他饶有兴致地问起建筑系的课程设置与安排,原来是想来蹭课,不禁半开玩笑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么上进的癖好。”
“那当然,以前在纽约的时候我也常去哥大建筑系蹭Frank Gary的讲座听。”肖杨完全没有听出颜叙话里的戏谑意味,笑得一脸真诚。
居然还知道Frank Gary,颜叙在心里嘲弄道,看来也不算太菜。
原以为肖杨只是一时兴起,满心期待着他听到一半哈欠连天的样子,就像邹钦铭每天课上都要趴在桌上睡到流口水一样。却没料到他看着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认真起来竟有几分严肃收敛,每次也从不迟到早退,还会顺便帮她占个靠前的好位置。
一来二去俩人便也相熟起来,慢慢地颜叙发现肖杨其实并不像她以为的是个绣花枕头,相反地对建筑设计还挺有自己的见解看法。
课间他也会像老外一样端着咖啡和同学教授神情自若地聊天——荷兰人对咖啡有着几近天性的迷恋,以至于他们把课间休息都称为“coffee break”。
颜叙从小就对咖啡因过敏,非要靠咖啡提神的时候也是象征性地倒一杯拿铁然后死命往里面灌牛奶,对端着一杯喝的和陌生人吹牛这件事更是避之不及,偶尔遇上相识的同学,不得不满脑子想话题闲扯两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笑容僵硬得对方都要看不下去了。如果欧洲人识中文,他们就会懂这叫尬聊。
这天课上到一半就听到室外隆隆的雷鸣声,紧接着便听到雨滴如泻而下撞在玻璃上的巨响。
“这是……下雨了?”原本正沉浸在文艺复兴启蒙运动里听得津津有味的肖杨忽然一惊,如梦初醒般望向窗外黑压压的阵势,“糟了,我没带伞。”
“带……伞?”颜叙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要想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刚来荷兰没多久,最直观准确的方式就是看他下雨天是撑伞还是穿冲锋衣。这条准则曾百发百中地在无数中国人身上得到验证,也成为了居心不良的学长寻觅新生学妹的最佳途径。
比如方宜静,在一个月之内被吹坏了三把伞之后,她终于气鼓鼓地丢下伞架早已东倒西歪的残骸,冲去买了一件曾被她评价为“丑到人神共愤,这辈子我都不会碰”的冲锋衣——挡风防水又保暖,颜叙有时怀疑冲锋衣简直就是为荷兰的气候量身定做,除了丑和贵之外找不出第三个缺点。
“下午来的路上太阳还好着呢,一转眼居然变得跟世界末日一样。”肖杨愁眉苦脸地说。
“在荷兰,你得随时做好变天的准备。”颜叙认真传教道。
这是基于无数血与泪的经验教训的真理,说英国天气糟糕的人一定是没来过荷兰——这个橙色国度以美不胜收的郁金香花海而闻名,殊不知这样的气候只会持续短短三个月。
据不完全统计,荷兰一年365天里至少有300个阴雨天,风力大的时候能把路上的车掀翻,上一秒还阳光明媚转眼的工夫就下暴雨砸冰雹的日子也不在少数。
走出建筑学院的大门,颜叙镇定地套上手里的冲锋衣,肖杨却是一脸忧愁地站在原地。
“发什么呆啊,你是打算在这里过夜吗?”她不由提醒道。
“雨太大了,没法骑车啊。”肖杨解释得颇为无奈,“我还是等雨小些再走吧。”
“你是……骑自行车来的?”颜叙机警而狐疑地问,有些难以置信。
按照她的构想,肖杨这样的人必定是吹不了风淋不了雨,走到哪里豪车就跟到哪里——也许还不止一辆。
比如邹钦铭,刚来荷兰才两周就爽快地信用卡一亮买下一辆卡宴,也不管国内驾照在这里能不能用。用邹少爷的话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硬件先跟上再谈其他的。”
“对啊,不然呢?”肖杨的话接得格外自然,反倒令颜叙顿时语塞。
他轻轻笑了笑,冲颜叙挥了挥手:“你先走吧不用管我,我会看着办的,下周课上见。”
这天晚上,颜叙不由向窝在自己家的方宜静提出了疑问:
“哎,你说要是一个很有钱的富二代天天骑自行车而不是开车,说明什么?为人低调?”
“不一定啊,也有可能是脑子进水了。”方宜静伸展着四肢,呈一个大字舒服地瘫在沙发上,回答得漫不经心,“你看邹钦铭,上下学不也整天骑着自行车嘛。”
“他那是因为不礼让路人,几次都没考过荷兰驾照。”颜叙不无嘲笑道。
邹少爷的卡宴只开了短短几个月,在国内驾照失效之后便只能落得停在车库里积灰的命运,后来终于转手卖了。
“而且你知道邹少爷那辆自行车是什么来头吗?又是组装又是手工制作的,一辆的价格能抵你半年生活费。”颜叙淡淡补了两句。
沙发里的方宜静悄悄咂了咂舌,眼珠一转又动起了歪脑筋:“你问这干嘛?有新目标啊?”
颜叙没好气地冲她翻了个白眼,却让这丫头更加来了劲:“快老实交待,我还不知道你吗?除开感兴趣的人其他统统不关心,本科的时候就是这样,想当年你第一次跟我提起徐明宇的时候我还以为……”
话才说到一半,方宜静却及时地闭了嘴。
盘着腿宛如打坐一般蜷在椅子上的颜叙却像没听到似的,只是抬眼瞥向了角落里瞬时安静的方宜静,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一般。
“颜颜,我跟你说坦白一件事你可别生气。”方宜静忽然变得格外正经,挣扎了几下后恋恋不舍地从沙发里端坐了起来,表情看上去分外肃穆凝重,“其实大四第二学期,你来荷兰交换大概一个月吧,徐明宇找过我一次问我你的去向,然后他就知道了你来了荷兰……”
“哦。”颜叙只答了一个字,冷漠的脸上面无表情。
方宜静犹豫了片刻,前倾着身子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巴巴地晃了晃颜叙的手,表现得格外小心翼翼:
“你把他所有的联络方式都拉黑了,国内的号码也停了机,他只能跑来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在电话里很久都没吭声,我差点以为是国际电话信号不稳,直到他又问我要你在荷兰的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我和他之间有什么好聊的?我在哪儿和他有什么关系吗?”颜叙冷哼了一声,语气中的嘲讽意味显而易见。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方宜静叹了口气,一五一十道,“这下我可没犯傻,立马警惕地问他想干嘛。他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最后跟我说他之前是刚去了个陌生的环境,因为孤单寂寞一时糊涂,现在想清楚了,对那个狐狸精只是短暂的新鲜感,想要亲口告诉你,希望你能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我擅作主张推脱了半天就是不告诉他。这事我想了半天还是没告诉你,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阻碍了我跟他再续前缘吗?”颜叙丝毫不为所动,“吃回头草这种事我从来不做,何况还不是什么好草。”
刚才还提心吊胆生怕她翻脸的方宜静瞬间松了一口气,语调不由也明快了许多,又变回了那个没完没了的话唠:
“这事还亏得我机智,不仅没把你卖了,还劈头盖脸骂了徐明宇一顿。那会儿我真的是特别生气,明明是他出轨在先,怎么还有脸回头来找你哦!把自己装得好像多痴情一样,还不是去了美国就找了新欢?你们三年的感情还抵不上一个认识三个月的人,我真是……”
“行了行了,都过了这么久了,没什么好说的。”颜叙及时打断了她的碎碎念,看上去颇为平静,“你说得对,没有哪对情侣是不可能被拆散的,人心本来就是这世界上最善变的东西。”
“对对对,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咱们不提了,分个手而已嘛,我都分了十几次了不照样还是对男人充满热情。”方宜静接过话来,嫣然一笑像朵灿烂的鸡冠花,“失去了一个男人有什么关系,还有千千万万的后继部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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