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地府 ...
-
还有多久才到奈何桥?
张汶祥被裹挟在人潮中,单薄的身子飘忽着,勉强支撑前行,胸膛的血早已凝结,浸得他身上的死囚红衣斑斑点点,他低头看着胸口的血窟窿——那里本该有他的心,现在,是空的。
心没了,可还能记得前尘往事?
“大哥……”
念及这两字,张汶祥胸中大恸,跌倒在地,周围的鬼魂们便围上来七嘴八舌道:
“这人死相这样惨,可怜呐。”
“可怜?哼,你看他这死囚衣裳,又挖了心,这是凌迟刑啊!啧啧,怕不是朝廷钦犯吧。”
“嘿嘿,心都没了,走不到奈何桥就把这辈子的事忘干净了,倒替孟婆省了一碗汤……”
忽然,响起粗声粗气的一记爆喝:“滚开滚开!看什么!耽误了时辰投胎又要害我挨阎王爷好一顿骂!”
一个押解小鬼一边呵斥着那群亡魂,一面把张汶祥提将起来,问道:“可还能走?”
张汶祥待要点头,脑袋却似有千钧重,僵硬得动不了。小鬼看了看,把他扶到一边坐在地上,说道,“看你也是个可怜人,这队伍长,你且在这里歇一忽儿。”
张汶祥感激地望他一眼,说道:“官爷,不知奈何桥还有多远?”
小鬼道:“还远着呢,”又一笑:“你可是有挚友亲朋、贤妻爱妾约好了要结伴上路?”
“是……我那结拜大哥,他,先我一日来的。”
“恩,照例呢,投胎的时辰决不可耽搁,不过上头定着一个样儿,咱下面办起事来可不能事事顺心,须知世上多有执念亡魂,明明到了时辰该去投胎也不肯走,要等心爱之人结伴好能来世相遇。你那大哥与你感情如何?他如执意要等你,孟婆却也没柰何,哈哈。只是你这心……”小鬼皱皱眉:“你心给人剜去,今生回忆留不得多时便要烟消云散,怕是挨不到奈何桥与那人相认了。”
“我大哥……”这三字才出口,张汶祥喉头一哽,语调凄凉:“只怕此时已经恨绝了我,不会等我了。”说罢心下黯然。
那小鬼奇道:“他既是你结拜大哥,必然与你惺惺相惜,你如此挂念他,你俩自然亲爱非常,怎地恨绝了你?”
“他,乃是为我所杀,我这剜心凌迟之刑,也是为他而受,我……” 张汶祥忽地一怔,记忆像是一缕青烟,几乎可以看得到在一丝一毫抽离了魂魄,心没了,记忆果然没了寄居之所。他忽地紧紧抓住这小鬼手臂哀求:“官爷,你,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小鬼吓得连连摇手道:“你别来为难我,咱们押解的小鬼能有几两魂魄禁得住阎王爷责罚,看你这样子,定是要我带口信给你那大哥,且莫说他早该投胎去了,就算他在桥头等你,也是要找你算账的,要拉开他别破坏你魂魄已属不易,如何能跟他好好说话?”
拉开他?
张汶祥忽然一笑,他一张苍白的脸上本来满是凄楚之色,这一笑却又是骄傲,又是俏皮,脸颊浮起两个浅浅梨涡,像个婴儿忽地展颜而笑:“我大哥武艺既高,才智又过人,等闲人可拉他不住,我们九年前初次见面,便是不打不相识。”
小鬼看他心驰神往的模样,心中一软,嗫嚅道:“我又不认得你大哥,如何替你带口信。”他心知亡魂大多等不及去历轮回,几百年来在路上喊着要等人的亡魂不知有多少,等到了奈何桥,有孟婆软硬兼施一番连哄带劝,能有几个亡魂横下心要等人可张汶祥这副模样,这番话他却不忍心说。
张汶祥见他松动,看出这小鬼爱管闲事又颇有几分良善,主意已定,一拱手道:“官爷,我只想托你告诉我大哥一句:只要他肯,汶祥来世还伴他鞍前马后、为他挎刀效命,其他皆无所求。我与他恩怨纠葛一世,到了本想着玉石俱焚,死在一处便了,哪知天不遂人愿,他欠我一世相伴,我来生也得了了这一桩心愿。”
小鬼见他痴缠,暗自好笑,又有些可怜他,一时未做声。
张汶祥又说道:“反正到了桥头,我已成个空壳,不能强逼官爷,你且听我将这一段身世与你说了来,到时若见到我大哥,这口信捎不捎全凭你定夺,汶祥不敢有一句怨言。”
小鬼听到这里已没了后顾之忧,再说他整日押解亡魂,看着乌压压的一群,死气沉沉地周而复始,早就不耐烦,又看张汶祥长得俊眉修眼、飘逸脱俗,身世着实离奇,如何不愿听他这故事,便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汶祥见状喜上眉梢,身上好像多了十分力气,站起身道:
“不敢耽搁官爷公务,我们边走边说。”
原来当日,张汶祥与结拜哥哥黄纵在鲁境抢劫为生,适逢乱世,太平军在南边愈演愈烈,百姓们家家朝不保夕,他俩不愿去抢穷苦人家,只守在交通要道,专等那过往商旅,又或是有些地方官儿,搜刮了民脂民膏,便差手下送到京中亲眷家去收贮使用的,给他俩堵上了,便干个没本钱的买卖。
张汶祥生在河南,自幼失祜,八岁上村中闹瘟疫,跟随母亲和姐姐流落至此地,不出一年,母亲和姐姐相继去世,他一个孩童四处流浪,孤苦无依,饿的奄奄一息之际,被黄纵的爹在路边捡了回来。张汶祥与黄纵夫妇虽无血缘关系,亲密友爱却胜似一奶同胞。张汶祥虽已及弱冠之年,却未曾娶亲,仍是和哥嫂住着,只觉这个家,既温暖又舒心,大可这样悠悠闲闲了此一生。
“哦~”小鬼听到此处机灵道,“原来是你相依为命的哥哥,怨不得你这样死了还要追随他。”
张汶祥闻言摇头道,“不是,这是我二哥,我要找的人叫做马新贻,他与我二哥,是不同的。”
小鬼吐吐舌头,心想:好好一个俊俏少年,沦落到要被剜心凌迟,却不是为名利、女子,说了半天仍是这个哥哥、那个哥哥,教人越听越纳闷。待要插嘴问,却见张汶祥眼神忽地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