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92、第 92 章

　　从芍药院出来，雨势渐缓，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瓦当上，发出琳琅之声。
　　浅浅撑着伞亦步亦趋，我望了望延伸到各处的长廊走道，忽然来了兴致。“走，去桂院看看。”
　　一路上有遮雨的回廊，行走并不困难。还未走到桂院，已经有下人提醒，杨珉之正在兰院的温室欣赏兰花。好在此去兰院仅数步之遥，我掉头折返，杨珉之还在温室里流连忘返。
　　芷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劳而改节。
　　作为高洁、典雅的象征，兰花一直是贵族富绅之流钟爱的名贵花草。关雎院亦不例外，兰院的温室气候宜人，培植了许多兰花品种，我虽然不大喜欢，但春兰、惠兰、建兰、墨兰、寒兰等见得多的品种还是认识的。
　　“杨公子似乎对兰花情有独钟啊。”
　　我带着浅浅走进温室，杨珉之正站在一株花瓣四分，内白外紫斑的兰花前徘徊不去，我随意瞄了一眼，是产于滇南的虎头兰，算不上稀罕的品种。
　　“关雎院的花草不多，可有些是外面难以寻觅的品种，杨公子可有喜欢的？眼下时节不对，若开了春，芙蓉院、牡丹院、桃李院的花草繁盛，更值得赏玩。”
　　“……嗯？”杨珉之闻声抬头，仿佛如梦初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杨某一介粗人，并不懂赏花之道，此番出门游历，听说沂山这一带有朝晖草出现，想亲眼见识一下。朝晖草没找到，反而在山间迷了路。”
　　朝晖草，薰华草的别名。
　　我下意识摸了摸悬挂在腰间的玲珑金球，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丝的一刹那立即反应过来。我不由笑得诧然，是真真实实的诧异。
　　“没想到杨公子居然也知道朝晖草，我只在古籍记载中读到过，那不过是古人以讹传讹的传说罢了，如何能够当真？”
　　杨珉之踌躇道：“是啊……原是我道听途说，恰好要来西川，索性进山碰碰运气，想来此行注定白忙一场了。”
　　道听途说？
　　我微微捏了捏手指，何时薰华草像大白菜一般被人随意挂在嘴边议论纷纷了？
　　薰华草对生存环境非常苛刻，朝生夕死，繁衍艰难，我在清思台守陵数年，精心呵护，都只有五六株存活。当初我离开清思台，由于种种原因，没能把那几株薰华草带出来，烛烈暗中派人一直无微不至地照料，至今宵游宫里拍卖的薰华草成品，都是用这五六株制作而成的干花。剩余的品相不佳的花朵，全被我收拢在一处，用来配制“棣华”，丁点碎屑都不可能剩下，为何民间突然就有了有关薰华草的传言？
　　难不成宵游宫里有人泄露了薰华草的秘密？
　　沂山潮湿阴寒，根本不适合薰华草生长。这一点，我虽然心知肚明，可不知情之人却更多。若是有人暗中散布假消息，引得那些觊觎之徒前赴后继，关雎院迟早会被有心人暴露出来。
　　不可预测的流言风语往往要比真刀真枪危险。
　　“若沂山真有朝晖草，早就被西川本地人踏遍了整座山头，还能等到公子前来寻访？”
　　我把种种不太美妙的联想按捺下来，指引他去看不远处琉璃花盆的素冠荷鼎：“公子不妨细看看这盆兰花，此乃莲瓣兰中的极品……”

　　杨珉之倒似坦荡的君子，被我刻意绕了几句话再没提起薰华草之事。我带着他在兰院的温室里转悠了一会儿，他便全神贯注地欣赏起兰花来。
　　我与杨珉之再敷衍了片刻，便告罪退了出来。
　　杨珉之无意间透露的消息令我十分在意，延湛此去棠棣馆不知何时方能归来，百里炽繁还在路上亦不能指望。我身边只有濛濛、浅浅两个时刻不能离身，关雎院包括姬明丹在内，弱的弱，病的病，发生什么事情真真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无。
　　我心绪起伏，却不能把这些顾虑说给濛濛、浅浅听，默默往正院走。
　　走着走着，忽然瞥见青瓦墙檐边一丛迎春被雨水滋润得粉嫩鹅黄，十分可爱。不由心念一动，让随侍的婢女折几枝下来，一半送回正院插花瓶养着，另一半派人送到桂院杨珉之处。
　　我还未跨进正院的大门，门房报信的小婢女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
　　“小主子，大门口有几个人围着要借宿一晚，凶神恶煞的，怪吓人的。”
　　……好的不灵坏的灵，没想到我也有乌鸦嘴的天赋。
　　我稍一踌躇，吩咐道：“浅浅，你去接待那些人，把他们放到萱堂那个院子里去，仔细着点，别让人看出什么来。”
　　我回了正院正堂休息，指挥着婢女蓄水插花，浅浅从萱堂回来了，脸色有点凝重。
　　“主子，这些人自称是过路的客商，途径此地借宿一晚。可依奴婢所见，他们身上的煞气极重，估计早都沾过不少人命，不是什么普通角色。”浅浅想想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杨公子，看起来比这些人要老实得多呐。”
　　不管用什么借口，这些人显然都来者不善。
　　我的手指下意识在桌案上反复摩挲，烛烈与百里从前没少教导过我，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遇到危险最先做什么？
　　逃跑或躲藏都非上策，无论如何都要拖延到百里赶到的那一日。在此之前，我要把这些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想要搅浑关雎院这潭水，那个来历不明的杨珉之不就是眼下最好的探路石么？
　　我敲敲桌面，道：“吩咐下去，今晚在正院设宴，款待桂院和萱堂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