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欢喜草 ...
-
末湖已是一湾蓑草,末山却遍山常青植物,寒冬腊月依然郁郁葱葱,古树缠绕着枯藤干蔓,反有几分凄惶之意。
镜水抓落水鸡似地抓着十九回到末路山庄。十九哇哇大叫了一路,镜水不等他更换干净的衣物,就先去找精通药理的季重峦。季重峦当下配了几副药,十九一见连蜈蚣都有,道:“季大哥,不如再给配点菊花枸杞调个味?”
“胡说。解药这东西,多一味少一味,天差地别。”季重峦吩咐下人把药拿去煎了,又看了看了镜水脸上的伤,见伤口极细,早止了血,放下心来。
十九道:“季大哥,你那良丹妙药一堆,给我一颗解毒不是更好?”
季重峦道:“浪费。解你蛛毒,区区几副药便可。庄主让你休息一下,用过晚膳再去见他。”
十九笑:“还能躲个一时半刻。和尚……”回头一看,哪有镜水的身影。
山庄原先建庄的人性喜开阔,各楼各阁皆是明亮阔朗,十九的沁雅轩原是那位达官显贵为爱女所建的屋舍,比别处更多几分风雅,院内挖有一池,池上架了竹桥,一进沁雅轩便是以前抚琴写诗作画之地,现在两边摆了两个架子,架上悬挂着各不相同的人皮面具,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美或丑,须发皆全,又用笔精心描绘过,每张脸颜色如新,栩栩如生。甫一踏进,便似有无数双眼睛瞪视着来人,此情此景,极为恐怖阴森。
十九把从齐山当家新剥下的面具取了出来,人皮已在药水中浸过,薄可透光。他坐在窗前,取了一把细巧的木梳,细细地梳理着眉毛胡须,嘴里道:“你生前不过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死后没脸没皮去见阎王,也对得起你的所做所为。落我手里,也不过让我装装落魄的酸秀才。”
得意地将面具挂在架子上,江湖人说他有七七四十九张脸,实在是小看了他。在床上小憩下了片刻,季重峦让人送来煎好的药汤,捏着鼻子一口灌进肚子里,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蛛形印记,在肚里把齐山的人骂得狗血淋头。
用过晚膳,才去见庄主云惜月。一场大雨,听雨居内翠竹如洗,苍翠欲滴,云惜月畏寒,围着狐裘,靠在榻上,一手执了一只酒壶,一手拿着一只白玉杯,酒是上好的桂花酿,取一坛酿一坛,他容貌似他父亲云卓扬,性格也是狂傲张扬,只少一分跳突,多一份阴柔,坐在那品酒抚琴,仿似神仙人物,目光流转浅笑时,却阴狠乖戾。镜水枕着他的一条腿酣然入睡。
十九见怪不怪,云惜月与镜水一向极为亲厚。从怀里拎出一块玉牌验云惜月,这是他从楚慎言身上顺手牵言摸的。
云惜月皱眉:“怎么会惹上七王府?”
十九挠挠头,也是疑惑万分。他对官府中人有着天生的恐惧,深思了,却是一片空白。镜水带他来山庄时,他已十四岁,之前一直过着偷鸡摸狗的生活,一个无名乞丐教了他轻功易容以便偷盗,手上功夫却是半点不会,来了山庄后,云惜月与镜水都有传过他武功,可惜天性跳突,只能练到三流水平。父母何人,家乡何处,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自己姓甚名谁更是无从得知。无名乞丐生前一直叫他十九,只说捡到他时刚好是十九日,他既无名无姓,他也不需称谓。
云惜月与镜水怀疑他飘零无依,多半是因为官府之故。镜水道:“前尘往事,俱如云烟,既不得之,何必思之。”
十九想了想,又道:“前几月我在市井听说有位相助于七王府的高人,出身冥教,就是不知真假,也不知是谁。”
镜水状若安眠,却早已醒了,只是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道:既是冥教中人,又相助于王府,只有一人。
云惜月冷哼:“跳梁小丑。”见十九容色颇为憔悴,令他好好休息,这几日安份呆在庄内。
季重峦每日煎了解毒的药令人送来给服用,一两日,蛛形印记渐渐变淡变细,谁知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只觉得手腕发痒,抓挠了几下,又睡了过去。翌日起来,手腕上没了蛛形印记,皮肤下几道血丝结成一个细小的蛛网形状。再过一日,网又大了几分,血丝亦多了几道,隐隐向上蔓延,其痒无比。
找到季重峦,本想骂他小气,专给他不管用的药。季重峦抓着他的手腕,脸色凝重。沉声问道:“你中了蛛毒后,有没有碰过欢喜草?”
十九道:“即使碰过,我也不知道欢喜草长什么模样。”
季重峦找了本书,找了绘图,让他辨认。欢喜草茎细叶长,微风一吹,摇曳生姿,似欢喜无比。季重峦道:“欢喜草本身无害,但气味与暗蛛毒相结,毒性立变。”
“那我岂不是必死无疑?”十九呆问道。“怪不得齐山那帮家伙说我活不过这个月。”
季重峦从一只瓷瓶里倒了一个晶莹剔透的药丸:“这药不能解毒,却暂时可缓发作。要解毒,还需碧寒鱼。”他揭开一个瓦缸的盖子,用勺子舀出一尾细如小指的灰色小鱼,“我寻觅多年也不过寻得二尾。碧寒鱼喜寒,产下鱼籽孵化后,母鱼以子为食,活下一二条即属幸事。十九,解你身上的蛛毒,一尾碧寒鱼远远不够。”
十九苦笑:“没想到我十九公子竟会栽在齐山这种不入流的门派手里。”
“齐山向来有暗蛛毒,但欢喜草并不常见。”季重峦摇头道。
十九刚要说什么,随侍在云惜月身边的少女阿留匆匆过来,道:“季公子,十九公子,庄主让二位前去议事厅。”
云惜月、镜水,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歌都在。十九嘻笑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伸了个懒腰:“庄主,一大早劳师动作,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
云惜月把一封信给季重峦。季重峦看了一遍后,道:“原来如此。看来七王府对十九势在必得。”
十九把一颗花生抛进嘴里:“誓可杀,不可辱。七王府算个屁,老子不愿去。”
林歌道:“我是杀手,对七王府倒知道一点,过河拆桥向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季重峦道:“眼下也只能让十九到王府走一趟。十九身上的毒撑不过两个月。没想到。七王府内居然有碧寒鱼。”
“不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末路山庄没有等死的人。”云惜月靠在那,逗弄着手上的一只相思雀。
林歌抱着剑,沉思片刻:“七王府下了这么大的功夫,恐怕背后的把戏不小。”
“利用完,就杀人灭口。”云惜月点头,“不动我的人,我倒欣赏。重峦,你和十九一起去七王府。”
楚慎言取出怀内的香襄,用刀剖开来,将里面的干草末尽数倾倒在地。楚慎予骑在马上,灰白着脸,怔怔地望着兄长:“大哥。”
“慎予,你大哥,从不是英雄。”
“他是无辜的。”楚慎予喃喃道。
“我并不要他死,只要他肯帮我们做事,自有办法帮他解毒。”
“你撒谎,他帮我们做这种事,七王爷怎么会留他在世。”楚慎予道,“大哥,你以前从不骗我。大哥,为什么?”
楚慎言背转身:“因为,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哥,我知道你们这么多事,有一天,我会不会也永远开不了口?”楚慎予问。
“慎予,你与七王爷青梅竹马,情同手足,还喝过同一个奶娘的奶。他又怎么舍得对你下手?我又怎么会对自己疼惜的亲弟弟下手。你大哥虽不堪,也没有冷血到这一地步。”
楚慎予眼里噙泪,一扬手中的鞭子,策马急奔而去。
楚慎言自言自语道:“人若飘絮,身不由己,我必不言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