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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百战不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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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党之争,激起秦赵兵戈相向。
赵军筑垒于丹河以东,三年不出,应侯献计,暗遣细作之赵,散布谣言,令赵王不满廉颇,以马服子赵括代其为将。
寝殿内华灯初上,范雎已在外候着,觑着帐内身影,秦王正在更衣,“丞相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启禀我王,我军来报,廉颇已返邯郸,前阵主帅已为赵括。”
皓月当空,殿室空旷,夜风扫堂,嬴稷立于殿前,胸前衣襟敞开,似迎风遥望远方。
须臾,秦王敛袍而座,“丞相妙计,眼下该当如何?”
“臣以为,若能引赵军出垒,须一役溃之,否则势不在我。”
“不知何人堪此重任?”
王命在身,白起阖目枯坐,一夜无话,彻夜未宿,此时见窗外天微曦明,心知自己即将启程。
三日前,一道密令传至武安君府上,命白起秘密赶赴赵地前阵,接替王龁主将一职,一举夺下长平。
他睁开眼,望着案几上的虎符,便知秦王已倾全国之力,势在必得。
“终有一日,寡人必将赋与将军千军万马之重任。”
探手拾起此物,这句话蓦然作响于白起脑海中,他并无甚惊讶,只觉胸腔内那颗心便如往常般,一下复一下跳动着,似晨钟暮鼓,终年如此。
彼时那秦王不过是介少年国君,大权旁落,性子难免毛躁,却如此信誓旦旦,听着都有点大言不惭,而今脾性愈发阴沉傲鸷,成了名副其实的虎狼之君。
廊上,魏姬捧着他的甲胄,身边再无他人。
白起见了她,也不多作解释,背过身道,“有劳夫人。”
脚步声由外至内而响,魏姬来到他身边,为他穿戴甲胄。
待得一切整顿完毕,魏姬却自身后环住了他,白起愣住,转而亦覆手而上,静静握住腰间那双手。
身后久久不语,白起不解其意,只以为魏姬是在担忧自己安危,便温声劝慰道。
时辰已到,他不敢延误,欲抽身而去。
不料,白起才走了几步,便传来倒地之声,低头一看,魏姬抓住他衣裾,满面皆是泪痕。
“近日卜筮,妾得一卦,难也,”魏姬哀求道,“此行凶也,乞君莫去。”
白起俯身欲扶她起来,“沙场之上,刀剑言欢,本就伏有性命之忧,夫人多虑了。”
一道冷冽之光闪过,不知何时,魏姬抽出他的佩剑,架在了自己喉间。
“夫人!”
白起不知如何阻止她,却被魏姬喝住,“若将军不答应,妾不忍见君功败垂成之憾,愿以此身祭我军阵旗。”一改平日柔弱,魏姬固执地坚持道。
长平一战,事关秦之国运,若能大胜,六国再无秦之敌手,此后天下大势皆趋秦而往。
这是秦之夙愿,亦是历代秦王所欲,他身为秦国子民,秦军之将,于情于理皆不得辞。
铸剑玄铁何其重,魏姬毕竟是个女子,终是力有不逮,白起趁其不备,夺下利剑,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唤人进来后,白起将魏姬放置榻上,魏姬已近昏厥,他顾不得作多宽慰,心里惦记着将令在即,不得不起身而去。
他跨出室内那刻,魏姬挣扎坐起,“侍奉虎狼之国,辗转列国,征伐杀戮,只为填国君之欲,为何?”
“因为我是秦国之将,因为我是秦王之臣。” 不假思索,白起已脱口而出。
“君之忠是于秦王,而非忠于秦国。”魏姬心力耗尽,啜泣声渐渐消沉,终是无言。
白起顿住,任心间波涛万仞涌起,待其平复如常,还是踏向了那渺远前路。
秦赵两军对峙三载后,赵军西渡丹水来袭,似有突破秦驻西线壁垒之意。
在白起示意下,秦军诈败,诱赵军西入泫氏河境内,再派蒙骜帅二万五精兵,突袭赵军后方且截断其后路,长平关、故关失守。
与此同时,王龁则帅五千兵马将赵军主力一分为二,并毁其粮道,至故关与蒙骜一行会合,四十万赵军,皆陷于秦军四十里谷底包围之中。
奇兵出袭,布阵如鬼神,疾风电掣间便制住了近五十万大军。
赵国才醒悟过来,秦军主帅已被暗中换为白起。
闻讯,列国哗然。
上狼帐内,白起与诸将道,“速遣人至咸阳,请求王上发助援军。”
座中有人禀道,“咸阳来报,称王上闻赵食道绝,已亲赴河内一带,命其征兵悉诣长平,以援我军。”
第八日,赵军粮绝,此后数次突围皆不得。
十余日后,乱军之中,赵括自刎而死,士卒离心,而秦军则终日阵前喊降,胜败已然成定局。
第四十六日,二十万余赵卒降于秦。
闻讯,秦王下殿,夺过信使手中绢书,视之,不语,左右之人恐有不测,欲随前探视,却听见秦王喃喃而道,“我大秦真乃神佑。”
嬴稷握住那张绢书,跪倒在地,仰天而叹,“如今我秦人之威武,可吞二周而并列国,秦国历代先祖可瞑目矣。”他神态如痴如狂,放声大笑,浑然不觉面上落满热泪。
长平之下,流血成川,沸声若雷。
尸骸如山,折戟沉沙,白起站在此方天地间,“为国而死,枭首沙场,勇士也。”复命秦军清理战场,好生安葬赵军尸首,不得辱之。
不日,闻白起欲请命攻克邯郸,赵王便派遣平阳君持节使秦,欲以议和。
至咸阳,见了秦王,交换完两国国书后,平阳君称有一物相赠。
在他示意之下,一人进殿,“外臣苏代,拜见秦王。”
“先生此番入秦,不知有何见教?”
苏代献上一物,“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是为湛卢。”
此剑曾为欧冶子所铸,后为越王勾践所有。
“帝王之业,还需仁道治国,望秦王笑纳。”
世人皆道秦有蛮民,未得开化之教,只识耕战,全无礼乐之数。
苏代这一番话,大有讽秦廷之意。
阶下群臣皆望向座上那人,一时大殿噤声,静旷冷清,反观那苏代似不觉祸起,仍恭谨而待,未见惧色。
秦国刚打了胜仗,区区几句明嘲暗讽摆在秦王面前,简直就是无关痛痒,“想来赵国广施仁政,府库充盈,兵强马壮,如今我秦国能长平得胜,想必也要多谢赵王一番仁慈之心。”
果然,赵使一行人面色登时青白交加,嬴稷嗤笑,令人将剑呈上来,一触便觉剑身似在嗡鸣,暗暗称奇,命人收下,“果然宝剑,先生有心了。”
一日,应侯入宫,见秦王榻前桁上,悬挂一剑,正是湛卢。
应侯见秦王今日心情不错,“我王既得了长平,又得此等宝剑,可喜可贺。”
“秦有武安君,胜得万千宝剑。”
嬴稷亲拭此剑,见其抖擞锋芒,流光溢庭,甚悦之。
“武安君来报,问及赵之降卒,该如何处置?”
闻言,嬴稷眼底一沉,漠然道,“寡人闻昔日若有赵之降卒,其营必夜起哀歌,数年不去,感念故国如斯,不留也罢。”
话虽言简意赅,却是透出凌厉杀气,一旁应侯敛首而诺。
“长平之战,三年未克,武安君一出便定天下,”秦王颇为赞许,命人将此剑收好,“武安君为寡人征战四方,广我疆域,居功至伟,寡人要将此剑赠与武安君。”
返赵途中,平阳君与苏代夜间对坐。
平阳君焦虑难安,却见苏代怡然悠哉,不由得出言责备道,“此次入秦议和,未得秦王允,先生如何能安坐于此?”
“大人且宽心,不日秦国便会派出使臣来媾。”
“何解?”
“去秦时,代曾往应侯府而见秦相,”苏代絮絮道来,“长平已克,若邯郸攻破,则武安君必为三公之首,到时秦相为何人,尚不可知。”
室内烛火跃动,苏代颇有把握般,“再者,长平大战,秦亦是国力大耗,穷兵黩武之忧隐然而现,若继而围攻邯郸,赵国军民枕戈待旦,必奋起抗敌,到时列国转而攻秦,安得不患?”
平阳君若有所思,“离间秦廷,将相失和,确为妙计,”虽已知苏代的盘算,他仍有顾虑,“倘若应侯不中此计,为之奈何?”
“世人皆谓,权谋之士倾危天下,实为名利,非为国也。”苏代目光如炬,面不改色, “代与应侯说,秦王必将湛卢赐与武安君,以彰其功,如此一来,攻心已成。”
“善。”平阳君举樽道,“苏子妙策,虞卿果然没看错人。”
“家兄苏秦与赵相曾有交情,此番入秦,即是受故人之托,为解邯郸之困。” 苏代正襟危坐,似陷入重重往事中,神情变幻莫测,终是付之一笑,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