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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只羡鸳鸯不羡仙 ...

  •   秦蓁跟着萧朗回到长郡,真的觉得一切恍如大梦一场。

      十七年前,她偷偷在志愿表上的第一个位置填上了长郡大学,没想过会在这个城市遇到萧朗。
      遇到他,她就没想过离开他。
      离开了他,她就没想过要再回来。

      可是最后,还是回来了,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他身边,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一样。

      好像还是那个夏天,她长裙飘飘,他在绿得要滴出水来的树荫底下,拿着一支可爱多等她。

      萧朗说:你三十六岁,我四十岁,我们已经错过半生,为年轻时候的固执和愚蠢买过单了。如今都已经人到中年,你还要为自己的人生设置障碍吗?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晚点遇到你,余生都是你。

      “你当年跟白羽离婚,跟她有关系吗?”萧母看着推着推车已经转悠到零食区的母子的背影,轻轻问了一声。
      “也算有关系,也算没关系吧。”萧朗盯紧秦蓁和朝朝的背影,回答得很敷衍。

      “这是什么话,有关系就有关系,没关系就没关系”,萧母有些不满,“白羽在美国过得挺好,你们孩子也这么大了,难不成你觉得我是那种老脑筋的人,还要棒打鸳鸯不成?”
      萧朗笑着揽住母亲的肩膀,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你应该老早就知道她的。就有一年冬天我在家,你还在唠叨我都三十岁了还不结婚,正好她给我打电话来,你躲在旁边偷听了半天,我挂了电话你还问我说‘女孩儿的声音,是不是你对象?’”

      那时候,她已经离开他。
      她在长乐郡,在另外一个男人身边。

      十四年前的那个秋夜,秦蓁忽然说要离开长郡,她神色平静,毫无留恋。
      他的心好像突然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疼起来。

      “你别走!”他抱住她,“我喜欢你,你不能离开我!”
      “喜欢?”她仰起脸来,一双眼里盛满泪光,“你的喜欢,就是明知道我的感情还装作恍然不知?你的喜欢,就是周旋在众多女子之间,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我没有!”他努力为自己辩解,“我从前不说是因为我害怕,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觉得我现在还没办法给你好的生活,没办法对你负责!而那些女孩子,不过都是些普通朋友而已!”
      “你的普通女性朋友真多”,秦蓁挣开他的怀抱,明眸泠泠泛着月痕,“如果我要你删除她们所有的联系方式,以后都不再跟她们有任何联系,你能做到吗?”

      他愣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开口,“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没有必要……”
      “行了你不用说了!”秦蓁打断他,冷冷道,“你要后宫三千,我只要一人白首。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转身离去,他竟然,没有拉住她,眼睁睁看她消失在长街尽头。

      一周之后,他收到她的短信:你好,我是秦蓁,这是我的新号码,敬请惠存。

      号码归属地是长乐郡,距离他,两千六百公里。

      很明显,这是一条群发短信,没有称谓,没有亲昵,他在她的世界里,终于泯为路人。

      他给她打电话,她倒是很快接起来,可是没说两句,背景里有男声由远而近,“蓁蓁,谁的电话呀?”
      她声音轻快,“一个普通朋友啊”。

      他心里一紧,“他是谁?”
      “网友”,她笑嘻嘻回答,全无禁忌,“千里奔来的网恋变成现实中的情侣,浪漫吧?”

      他那时毕竟太年轻,没能忍住,勃然大怒,“秦蓁,我给你一年时间放浪,一年之后你还不回来,余生都不要再见我!”

      可是她没有理会他的威胁,一年之后,她没有回到他身边;三年之后,她嫁给了林亦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们好的时候,他曾经用她喜欢的汉隶给她手抄过这首《桃夭》,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宜室宜家的姑娘,最后会跟别人夫妻和乐。

      秦蓁嫁了之后,他很是消沉过一阵子,日日沉溺于酒池中,后来,遇到方白羽。

      那样明艳可爱的女孩子,年龄比他小了一大截,她喊他“大叔”,笑起来像上阳春苑的桃花灼灼。

      他彼时是很喜欢方白羽的,她拯救了他,令他不再孤独失落。

      他想,桥归桥,路归路,秦蓁,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生命里。

      可是她不听他的话,她从来不听他的,总是任性妄为。

      婚后四年,秦蓁毫无预料出现在他面前,就像她当年毫无预料消失掉一样突然。

      萧朗在嘈杂纷闹的慢摇吧里依然清晰听到她娇甜的声音,“林亦阑,你来找我啊?你还爱我吗?”
      掺杂了酒精的熏染,甜脆里多添了几分喑哑魅惑,搂住她的男子不怀好意,“是啊,我来找你了,我们回去吧。”

      萧朗只觉得热血冲头,他将她从陌生男人的怀抱里扯出来,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鼻血横流,好多年没跟人动过手,那个青涩莽撞的少年一直被他深深锁在心底,拧开那把锁的,总是她秦蓁。

      萧朗把她带回酒店的时候,她依然醉得人事不省,嘴里犹在念叨“林亦阑”,一边念一边唰啦啦掉眼泪。
      眼泪这样多,这样廉价。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掉过眼泪,即使是离别那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始终也没有流下来。

      她面对他的时候总是那么倔强,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可是在别的男人面前就那样软弱可欺楚楚可怜,为了别的男人,在他面前拼了命的掉眼泪!!!

      萧朗忍不住怒从心起,他把她扔在沙发上,掐住了她的脖子,恨恨道,“秦蓁,你看清楚,我是萧朗!萧朗!”

      她睁大了被泪水濡湿的眼睛,仔细看他,颊边浮现一个凄凄笑容,“萧朗,萧郎,从来萧郎是路人,我不要你管我……”

      她推他不动,被萧朗重重压入身下……

      那一晚的记忆是混乱的,她喝了太多酒,清醒的时候几乎没有,只记得自己没完没了地流眼泪,到后来,也不记得到底是喊着“林亦阑”还是“萧朗”的名字。

      突然惊醒的时候是在凌晨,一室凌乱,身边是熟睡的萧朗。
      她知道,终有些东西,无法再挽回了。

      林亦阑背叛了她,她如今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不如,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萧朗醒来的时候,佳人芳踪已渺,空余淡淡冷香。

      手机“嘟”一声响,他收到她的一条微信,“萧朗,我走了,昨夜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希望你忘记。”
      还有她附上的一首歌曲链接,《好想好好爱你》。

      好想好好爱你,这一句话只能藏成秘密。

      他们之间,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总无可能刚刚好遇上刚刚好爱上。

      绝望是会传染的,他纵然得到她,也被她无声无息无休无止的眼泪浸泡得整颗心都疼痛不已。
      她说,从来萧郎是路人。
      醉得那样厉害,依然一语判定,她与他,没有归程。

      她不要他,七年前不要,七年后依然不要。

      她宁可去将就伤了她的心的林亦阑。

      他才是她的归途,所以无论他萧朗做了什么,在她心里,也抵不过一个后来者林亦阑。

      她究竟,有多爱那个人?

      萧朗并没有能够藏住他的郁郁寡欢,方白羽不是傻子,她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反常。

      九个月之后,她接受了公司外派,常驻美国分部,临行前,与他办理离婚,和平分手。

      萧朗愧疚不已,他的左右游移举棋不定,伤害了两个好女孩,终身难辞其咎。

      失去秦蓁,失去方白羽,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爱上任何一个人了,好在还有无穷无尽的工作能够麻痹心神,他终于可以不用依靠酒精入眠。

      秦蓁回去长乐郡以后,对他那样冷淡,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告诉她他已经离婚了。

      一念之差,再次错过她。

      他全然不知她在那时早已经离开林亦阑,独自带着他们的孩子尝尽世间苦楚。

      他们俩都是骄傲的人,谁都不肯先低下头来承认自己的现状其实并不太好,所以总是互相伤害,总是会多吃些苦头。

      好在,以后再也不会坎坷了。

      不远处的朝朝突然转身朝他们冲过来,秦蓁一下子没拉住,他像个小火箭一样差点一头撞到萧母身上。
      “小心点!”萧朗拉住他。
      “奶奶,妈妈不给我买‘呀!土豆’”,小人精一把抱住萧母,装得满脸委屈。
      “妈妈不给买,奶奶买就是了!”萧母乐得合不拢嘴,“不能委屈我的大孙子!”

      萧朗忍住笑去看秦蓁,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他摸摸鼻子,觉得好委屈,又不是他要吃“呀!土豆”。

      萧朗下班回来,看见秦蓁站在窗前发呆。
      “朝朝呢?”他问她。
      “哦,在……爸妈那儿”,尽管已经结婚了好几个月,她依然不太适应称呼他的父母,甚至有时候与他相处都感觉很是陌生。
      他不能说自己全然没有受挫感,可是不能怪她,他们已经分开得太久,都没有好好谈过恋爱,上来就得扮演老夫老妻。
      他相信,她总能慢慢习惯的。

      路过她去饮水机接水,余光瞟见她手里拿着的,他和方白羽的离婚证。

      “今天整理你的衣服,无意间翻出来了”,她迎着他的目光解释道。
      “哦,没事,反正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也看到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他装得不以为然,径自过去接了半杯凉水。

      “这上面的日期,是我生完朝朝的第二天”,她在他身后幽幽一声,萧朗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凉。

      “尽管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那时候还是很难过。痛了那么久生下来的孩子,至亲之人,一个也不在身边。我第一次觉得,我选择生下他,是不是错了?他没有犯任何错,可是注定一生下来就不能拥有一个健全的家庭,没有爸爸,没有爷爷奶奶,没有外公外婆,只有我,只有我这个失职的妈妈……”

      萧朗转过身,看见她潸然泪下,忍不住心头大恸。

      他搂紧了她,轻拍她如弦月清瘦的脊背,好言劝慰,“都过去了,蓁儿,不要再难过了,我们一家人,如今好好地在一起了。我岳父岳母那边,也不可能永远生你的气,总会原谅你的。”
      “谢谢你,萧朗”,她哭得哽咽难言,“谢谢你带我回来,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可是,她是有罪的,他也同样难辞其咎,他们联手,伤害了无辜的方白羽。

      要怎样弥补伤害,怎样回应她的成全?

      不过是好好过完余生,为她祝祷,祝福她年年岁岁长乐无忧,得一可心人重新美满。

      如此,她才可以心安理得享受这突如其来的婚姻生活。

      初夏的清晨,凉风习习,千叶茉莉的花香,悠淡芬芳,令人沉醉。

      父子二人在小花园里架着棋盘,厮杀激烈。

      “喂,臭小子,兵只能进不能退,你怎么走的!”
      “爸爸,你这么大个人了,让让我呀,不要那么计较!”
      “君子要行之以方,光明磊落,不可以耍赖,何况我都让了你两个子儿了!”
      “等等,我的帅可以飞过去了,要吃了你的将军!”
      “胡说,放下棋子,退回去退回去!”

      大小两个男人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

      秦蓁放下晾衣竿,笑着摇摇头。

      男人,真的是不管多大年纪,心里都藏着一个小小少年,不管在外面表现得如何恩威并重,回到家里了还是偶尔会幼稚无比。

      萧朗放在花台边的手机震动起来,秦蓁探头看看,“是朝朝的爷爷,在催你了,赶紧送孩子过去,别下棋了。”

      “不着急不着急,下完这一局就走”,萧朗应声道。

      他们出去之后,秦蓁拿着小花锄,把围栏边那一排缠枝蔷薇底下的土细细刨松了。

      长郡的六月,还是春天,她劳作了一会,额头上居然渗出汗来,衣服也汗湿了。

      果真是老了吗?体力大不如前了。

      她都会时常这样想自己太老,那萧朗呢?他可比她大了四岁了,岂不是更加老得不能动弹?

      怪不得,他一直都没碰过她……

      是不是该给他买“汇仁肾宝”了,秦蓁窃笑,想着等会问问他需不需要,他的脸色肯定会很难看。

      想起来就很开心。

      萧朗打开门进来,听到浴室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心内一动。

      他蹑手蹑脚走到浴室门口,磨砂玻璃上映出来的剪影依然美好。

      他等她适应好做他的妻子,已经等得足够久。

      推拉门“唰啦”一下分开,秦蓁一把抓过浴巾遮住自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发现是萧朗,惊魂方定,“我还以为是小偷翻进来了呢!洗了一半才想起来刚才没关阳台门。”

      他站在门口没动,隔着濛濛水雾,秦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下意识催促他,“没看见我在洗澡吗?你先出去,我洗完了你再用卫生间。”

      “就是知道你在洗澡,我才进来的啊”,萧朗声音低沉缓步而来,像一只身形优雅却凝聚风雷的豹子。

      “你你……不许过来!”秦蓁缩到墙角去,裸背被冰凉的瓷砖冰了一下,不由地轻咝一声。
      “秦蓁”,萧朗凑过来,隐隐含笑,“你别忘了,我们是夫妻,持证上岗的夫妻。”
      “那也……不能过来!”秦蓁抓紧了浴巾,看见他被淋湿的黑色衬衣底下丘壑分明,莫名有点紧张,“你先出去!”
      “好,君子不欺暗室”,他居然很听话,微微笑着转身而去。

      秦蓁松了一口气,刚想跟过去把推拉门扣好,面前的男人突然又转过身来!

      她还来不及尖叫,就被去而复返的萧朗搂进怀里!

      “夫人该不会以为在下真的会任由你驱使,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吧?”他朗声长笑,长眉被水雾濡湿,越发神采飞扬。

      “你混蛋!”秦蓁气得使劲捶他。

      “叫声夫君来听听”,可恶的萧朗,还有闲心逗她!

      她莫名气愤,不想搭理他。

      “你这张嘴,真是倔!”他盯着她樱色红唇,目光渐渐灼热。

      “你想干什么!”秦蓁警惕道。

      “想……要你……”,萧朗低声呢喃,一低头吻住她的唇。

      他箍紧了她不让她挣扎乱动,这个吻温柔而绵长,秦蓁终于不再抗拒他。

      他的气息,他的身体,依然会令她心动。

      她以为她这颗历经磨折已经不会再激烈跳跃的心,仍然会为他狂乱冲突不能自已。

      她爱他,一直都爱。

      爱之于她,是一蔬一饭,是肌肤之亲,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

      她能独自撑住那七年时光,不过是因为爱,爱他,所以爱他和她的孩子。

      她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加深了这个绵密深长的吻……

      “头发还是湿的,要不要吹干?”萧朗的手拂过她裸露的肩,撩起一阵涟漪。

      她是锦瑟无端五十弦,在他手中被奏响,一弦一柱思华年。
      此刻没有明珠含泪,只有暖玉生香,终不用再回顾当时惘然,亦不用再遗憾此情追忆。

      “朝朝……,你当初给他取这个名字,是想着,你我终究无法朝暮相处吗?”萧朗拨弄她的头发。

      “是啊,你最懂我的含辞未吐”,秦蓁轻笑,“那你再猜猜‘逸之’是什么意思?”

      “这就难猜了,我只知道有个武侠作家叫萧逸”,萧朗胡乱猜测,“逸之,忆之,回忆什么……”

      “已经很接近了”,秦蓁的眼睛笑成了弯月,“逸之,忆芝,回忆——我在最年轻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如同芝兰玉树一样美好的男子,纵然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也不后悔。”

      “真傻!”萧朗心里的五味杂陈,化作轻轻一个吻,落在她额角。

      她是他的团圆美满,他是她的地老天荒,怎么可能此生不再相见呢?

      不管曾经如何赌咒发誓不想再见到对方,见到了,还是会心软。

      最无法欺瞒的,是自己的心。

      秋风起,雁南飞,银杏金色的叶子打着旋儿飞落,在人行道上铺出一条织金长毯。

      秦蓁坐在窗前练字,秋阳明媚,照得面前的粉色桃花笺纸微微泛着金光。

      “在写什么呢?”萧朗给她端来一盏温热的碧螺春,扫一眼她的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既’字没写好。”

      “我知道啊”,秦蓁有些沮丧,“练了两张宣纸了,就这个字死活写不好。”

      “我来教你写”,萧朗俯下身来,握住她的素手柔荑,拢住她的羊毫小楷,引领她笔走龙蛇。

      秦蓁凝神看他的侧脸被阳光染成金色,眉目深沉,动人心魄。

      “夫君此举,算不算……红袖添香?”她浅笑道,眉目舒展。

      萧朗低头看她,亦是微微一笑,“你还会觉得,‘从来萧郎是路人’吗?”

      “不会”,她的眼神温软,如一汪秋水澹荡,“只觉得……世间始终你好。”

      两个人相视而笑。

      如此,方才算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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