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问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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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疆，蓉关。
镇南大军驻扎的营地里，将军主帐内。
镇南大将军唐淮一身鳞光战甲，高大健壮，虽然发间已然斑白，但浓眉之下的炯炯双目，让他的猛将之风不减分毫。这一双鹰一般的眼睛此刻正直直盯着面前的年轻人，浓眉微皱，面带思量。
“将军可是还怀疑我的身份？”
那年轻男子不卑不亢，大胆迎上唐淮的视线。他一身墨蓝劲装，身披灰狐大氅，因为车马劳顿，他头顶的红木发冠不能完全束缚住黑发，几缕垂在耳边。尽管眼下还带着些疲惫的青黑，下巴也因为疏于打理而生出了点点青色的胡茬，但那一双狭长的凤目却十分明亮，也不管面前所站着的是大雍朝的战神唐淮，就大胆地直视着对方笑问。这般青衫落拓却意气风发的样子，与那人年轻的时候极其相像，他丝毫不怀疑他的身份。
“你是叶宁之子，老夫相信。”
唐淮声音沉稳，中气十足，喊的是已故老朔澜王的名讳，但语气中并无轻蔑。
“那我与将军所说之事，将军可信？”
“你把小女一路从帝京安全护送至此，是唐家的恩人，那公冶植父子目无法纪为非作歹，你所说之事，老夫自然也信。”
“那……”年轻人见唐淮慢悠悠地与他打着太极，就是不说到点子上，有些急了，“那你为何不愿联合百官弹劾他们！”
唐淮垂首，粗糙的大掌把玩着桌上帽盔上的红缨，笑道：
“朔澜王托你一路送人到此，为的应该不是要你说服我弹劾公冶植吧？”
那年轻人不服气地哼一声：“这是我自己的主意！哥哥他不说，我却觉得，唐将军做人父亲，怎么能忍受别人这样欺负你的女儿！而且听说，嫁过去之后还是给人做第七房妾室！”
唐淮笑笑，不疾不徐道：“这不是有朔澜王相助，把箴箴安全送到了么？至于墨意，她执意要假扮身份进入尚书府，定有她的打算，我若多加干涉，万一打乱了她的计划，岂不麻烦？”
“罢了罢了。”
蓝衣灰氅的年轻人摆摆手，不再说这事，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唐淮，没好气道：
“哥哥让我到了南疆，见到唐将军就呈上这个。”
唐淮拆开信封快速看完上面的字，抬头看着他问道：
“你可知道朔澜王在信中所写是何事？”
“我只听哥哥吩咐送信，绝不会私自拆开来看的。”
“倒是个听兄长话的。”
唐淮点点头，意味不明地笑笑：“那你就随我的副官下去，换上军服，今日起便入我帐下吧！”
“公子，请随末将来吧。”一旁的副官适时地上前引路。
年轻人惊愕地抬头，年轻的俊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们这是干什么？！”
“朔澜王在信上说，他救下箴箴一路护送至此，作为交换，希望老夫把你收入镇南军中，好好磨炼一番。”
“你们……哥哥怎么会……”
唐淮走到门边，做了个请的手势，缓声道：
“请吧，新兵叶不离。”
舞柳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一大早，墨意就在脂粉奁里看到了新配好的钥匙，她轻轻抚摸着左手掌心里还未完全结痂的血痕，倒不枉她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几天后，七姨娘唐箴箴的院子里丢了东西，是七姨娘心爱的珠钗，公冶相达下令把府里的下人都审一遍。最后是在外院洒扫的小童柳伍说，夜里看见服侍姨娘的小厮喜乐偷偷往枕头底下藏东西，管家带人去一看，果然就是七姨娘不见了的珠钗。七姨娘一生气，就把那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赶了出去，立了功的柳伍得了公冶相达的允许，被安排到了七姨娘住的院子里伺候。
尚书府在郊外有几处田产，平日里给人看守着，这几日公冶相达被他父亲差遣去收租，不在府中，墨意也暂时没有了再进书房的机会。
墨意原以为成了受宠的新欢，府里那几房旧爱可能会三不五时来寻她的晦气，特意交代了院子里的家丁不见客，可事实上并没有人来。这些女人大概也都不爱他吧，听说大多是被他欺压着硬娶进来的，因而也不愿去争宠。她的到来，分散了公冶相达的心，对她们来说倒成了解脱。
不过姨太太们不上门，公冶植的侧室倒是来过几次。
墨意称病不见客，她就让下人把礼物送进来。墨意随意扫了扫，都是些胭脂水粉之类的玩意儿，便干脆让人收到一边去，倒是夜间舞柳进来与她说话的时候察觉了不对劲。
那日墨意觉得困，早早的就沐浴进了被窝。想起些事嘱咐舞柳，就唤她进来。舞柳一进来就问，屋子里可是点了新的熏香？墨意平日不管这些，因此只能回答大概是别的下人看白天萱夫人送了礼品过来，觉得新鲜，当天就用上了。
舞柳走到香炉边，轻轻一嗅，立马端了茶壶过去，混着茶叶的热水咕咕倒入，那一炉香灰和半截燃烧着的香片即刻就成了湿软的泥。
窗户被舞柳推开，随着冷空气的进入，墨意的瞌睡劲儿也下去了不少。看舞柳的反应就知道这香片不是好东西，墨意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皱眉道：
“我这夫君，与他父亲的妾室，还有伦常之外的关系么？”
舞柳随意扯过水盆旁的帕子擦了擦手，冷笑道：
“勾栏院儿里风尘女子们争风吃醋时常用的路数，在尚书府里竟也有幸得见。”
想着公冶相达可能与他的庶母有不当的关系，墨意忍不住感叹：
“这公冶家还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舞柳闻言好笑道：“如今你就是这家人中的一员，岂不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污垢？”
墨意听得这话也不恼，看着窗外的雪出神道：“我一个早就红杏出墙的女人，何谈高洁呢……”
舞柳不解：“你是何时与主人同房的？我被安排进公冶家之前一直跟随在主人身边，怎的会不知道？”
墨意笑笑，她上一世的上元夜，就把自己交给了叶无忧，而这一次却没有，所以她感叹前生的事情时，舞柳当然会觉得奇怪。
“是心，不是身。”她这样向舞柳解释。
“心？所以二小姐的心给了主人么？为何二小姐与主人所说之话所做之事都那样冷漠，全不似对所爱之人？”
“我给过了，可是他扔掉了。”墨意苦笑一下。
舞柳思索着皱眉：“那你现在与主人结盟共事，是为了让他珍惜你的心么？”
“不，”墨意摇摇头，“我不过是想知道，若一切按他所想的那样实现，他是否会遵照自己说过的话。”
舞柳不知道前世今生，自然不明白墨意心中所想。出于叶无忧委托的任务，她仔细检查了萱夫人送来的剩余的东西，确定没有问题后，就离开了房间。
……
“我争这天下，原是为了替父亲，替钟师伯报仇，替万千忍受漠北苦寒的朔澜王军正名……”
“皇帝昏庸，亲小人而远贤臣，你父亲赤胆忠心骁勇善战，你怎么忍心他和唐家军忠心错付……”
“我原想拥不离为帝的……”
“我原想一切做完之后功成身退，与你做一对世外眷侣的……”
“若能重新选择一次，若能”
若能重新选择一次，你当如何？她听不清他后来的话，因为那哽咽着的音节含混不清，让她无从分辨。冰冷阴森的天牢里，他伤痕累累地倚靠着粗糙的石壁，苦笑着饮下她送来的酒，说了几句话，就因为毒性发作而呕血不止。
镇南大将军唐淮勾结朔澜王叶无忧起兵谋反，狼子野心，幸得其次女大义灭亲，襄助定邦候平乱，终清贼子。唐淮凌迟处死，朔澜王次日处斩。然朔澜王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于天牢中饮鸩自尽。
她流着泪看他彻底闭上眼，那是她准备的毒酒，他微笑着饮下，可为何这骗子终于死了，她却只觉得不可抑制地冷，凉意蔓延至四肢百骸，直让她觉得这世间无甚留恋。她获悉了他的作战计划，告诉公冶相弘，用以交换父亲的性命。可他们打败了叶无忧，到头来却还是处死了父亲。她错了，做错了许多，信错了许多人。
就着他的手，饮下杯中的半盏鸩酒，她终于含泪闭上眼睛。
……
锦衾软枕，红炉绣帐，但墨意在这其中却睡的十分不安稳。
她反反复复地梦见前生的最后一幕，那种钻心刺骨的凉意搅扰着她，想逃避却无法醒来。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问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