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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今宵别梦寒 ...

  •   十二月,大雪。
      这是北定城今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自天洒下,地上的雪积了寸把厚,傅恒围着一条浅灰色羊绒围巾,他身后的魏璎珞裹得严严实实。
      小公园里没几个人,路灯迸出暖黄色的光,这样初雪的晚上,合该一起窝在壁炉前,佣人送上红茶和糕点,抱着她一同看一两页王尔德或者莎士比亚,傅恒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在帽儿胡同接了魏璎珞后,魏姑娘一见雪都没脚踝了,说什么也要打雪仗,傅恒没办法,又怕她冻着,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人裹成了粽子。
      “少爷!”
      傅恒回头,拳头大小的雪球直奔他的面门,他险险躲过,紧接着又飞来一个雪球,这次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带来一阵凉意。
      打雪仗最大的乐趣不是击中对方,而是在冰雪天地里奔跑追逐,无论青年人还是孩子在此刻都是自由而无忧无虑的,为了躲过四面八方飞来的雪球,你可以使出浑身解数,雪化了,快乐就散了,所以魏璎珞万分珍惜下雪的日子,她不停地团雪球,追得傅恒无还手的机会,傅恒不停的闪转腾挪,几乎要使出十八般武艺来躲开璎珞的攻击,当然,傅少爷手里也不闲着,时不时捏几个雪团扔回去,没一会,璎珞的棉袍上就多了几处白点。
      玩兴正浓,傅恒身后的雪球炮弹却断了,他回头,看见璎珞跪倒在雪地里,眼前忽然一花,和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重叠,痛如狂风骇浪般拍在他的心上,他冲过去,半跪在她面前,像有人勒住他的脖颈,他哑声问:“怎么了?”
      魏璎珞抬起头,面上还有残雪,她有些埋怨地说:“都是少爷,非要把我裹成这个样子,弄得我行动不便,踢到一个石头就摔倒了。”
      前半句的语气还是埋怨的,后面就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
      一瞬间,心痛窒息全部退散,他忽然放松了,一把抱住魏璎珞,哄道:“好,都是我不好,可我看你刚刚挺灵活的呀。”
      “我不管,少爷要补偿我。”
      璎珞偎在傅恒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
      “好吧,你要我怎么补偿?”
      傅恒的温柔中带着宠溺。
      璎珞却突然露出一个坏笑,跟着,傅恒后颈一凉——一个拳头大的雪球被塞进了他的衣领。
      璎珞边笑边挣扎着爬起来,和傅恒拉开了距离,她叫嚷道:“少爷可不能惩罚我。”
      傅恒掏出帕子擦拭脖子,一面站起来,还没说话先打了个喷嚏,还十分应景地打了个激灵。
      他的围巾湿了,璎珞忙解下自己的给他围上,嘴上却调侃道:“少爷太不禁冻了。”
      傅恒看她满脸关心却还嘴硬,心里倒是十分受用,又不想放过她难得的温情,说出口的话便刻意带上点委屈:“这滴水成冰的天儿,我好歹是血肉之躯,怎么会不怕冻。”
      男人一般是不愿意轻易服软的,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则不同了,气氛到了,什么软话也能说一两句,换上稍活泼些的,冤家祖宗张口就来,傅恒惯常是克制的,这么一句算是到了顶了。
      璎珞大眼睛眨了眨,决定就坡下驴,凑到他面前,顺着他的话说:“我错啦,少爷原谅我吧。”
      “不行。”傅恒破天荒地拒绝了她,摇头道:“要罚。”
      “罚什么?”
      璎珞警惕起来。
      “唔…就罚…”傅恒一边说一边偷着靠近璎珞,她瞪大眼睛后退,还是被一把搂住:“罚你陪我散步。”
      “走着!”
      二人都笑了,傅恒的笑里有满足,璎珞的笑里是幸福。
      他们沿着护城河往回走,司机开车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傅恒和璎珞说起自己幼时在老宅读书的日子,初秋的时候他常常爬到院里的枣树上给姐姐打甜枣吃,有一回摔下来晕过去了,足足躺了三天才醒,把家里人都吓坏了,他姐姐更是垂着眼泪守了他三天。
      又说起他少年时远赴英国念书,在康桥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青年,他们心系祖国,存着振兴中华的大志向,他们中的许多人后来陆续归国,大不列颠虽好,不是吾乡。
      璎珞对西方世界的生活很感兴趣,傅恒便给她讲英国人的餐桌礼仪,讲餐前面包,餐后甜点,还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英伦下午茶,英国人骨子里浪漫而优雅,爱尔兰风笛悠扬,教堂的风琴常常奏着奇异盛典。
      说到教堂,傅恒突然停了,正认真听着的璎珞奇怪的看向他,只见他淡淡一笑:“璎珞,你知道洋人是怎么求亲的吗?”
      “他们管求亲叫求婚。”说着,他停在璎珞面前,单膝下跪,抬头对璎珞笑道:“像这样。”
      璎珞很是吃惊,来不及反应便看见傅恒脸上的笑意淡去,方才的轻松不见,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魏璎珞。”他缓慢却坚定地说:“嫁给我吧。”
      “换句话说,我想娶你。”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停在璎珞的脸上,不想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于是,他看见璎珞的脸从紧绷到慢慢放松,最后展开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
      她说:“好。我答应你。”
      傅恒嘴角一点点上扬,眉眼都温柔起来,最终定格成一个温暖的笑。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认真而虔诚地戴在了魏璎珞手上。
      天是冷的,戒指却是暖的,他一直放在最上面的口袋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所以,是心的温度。
      此后的每一天都是忙碌而快活的,双方父母会面,正式上门提亲,下聘礼,择吉日,洪历亲自为他们写了婚书——
      “喜今日缔结良缘,合两姓之誓约,看佳偶之天成,灼灼桃花,宜室宜家,瓜瓞绵绵,尔昌尔炽,今朝书红叶之盟,他世全三生之念。谨以此誓,上表诸天,善男傅恒,信女魏璎珞,愿为樛叶葛藟,福履永随。”
      ……
      婚礼那晚,傅恒挨桌敬酒,敬到海兰察时,明玉也端起了酒杯,海兰察将她拦住:“医生说你怀着宝宝,不能碰酒的。”
      傅恒忙道恭喜,明玉却说:“旁人的酒可以不喝,璎珞的喜酒我是必须要喝的。”
      天大地大太太最大,明玉一瞪眼,海兰察只有投降,看她抿了一小口就赶紧夺下酒杯,哄道:“好啦好啦,剩下的我替你喝。”
      然后,他举杯与傅恒相碰,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干了,海兰察拍着傅恒的肩膀说:“兄弟啊,从今往后,日子都是好的。”
      傅恒看着他,想说些什么,海兰察却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穿着喜袍的新郎还在敬酒,海兰察看了半天,为自己又满上一杯,笑着饮完。
      苦了太久,所以大喜的日子反而想哭。
      明玉轻轻靠在他肩上,说:“璎珞结婚是好事,我却有点想掉眼泪。”
      海兰察轻轻把下巴抵在她头上,柔声说:“我知道,你在为他们高兴。”
      眼泪,可以具化悲伤,也可以承载喜悦,有时却是无端端、难以名状的感慨万千。
      民国二十年,傅容音产下第二子,取名永琮,洪家又请高老板唱堂会,却得知高宁馨远赴欧洲游学,归期不定。
      明玉时常来找璎珞喝茶,二人都挺着孕肚,一边听容音传授经验,一边商量着指腹为婚。
      他一直在肚子里踢我,这么顽皮一定是个儿子。明玉这样说,所以啊,以后我儿子娶你家闺女。
      那我要是也生了个儿子呢?璎珞问。
      唉,那结不成亲家了。明玉很是遗憾。

      后来,傅恒摸着璎珞的肚子说:“如果生的是儿子,一定特别顽皮,所以要严加管教,如果是女儿…”他笑道:“我要把她宠成小公主。”

      璎珞不乐意了:“你重女轻男啊,那我呢?”

      傅恒抱住她:“你是我的大公主呀。”

      “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也许我上辈子欠了你一箩筐情话,这辈子就要连本带利地补给你。”

      “傅恒。”

      “嗯?”

      “我喜欢你。”

      两世深情,一朝欢喜。
      他写了半生的遗憾,终于得到一次圆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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