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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最后的阿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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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原田雪,生平两大好,吃和玩。
一听下课铃声,那是踩着脚尖能蹦上讲台跳芭蕾的主。
虽然舞姿和大大咧咧的主人一脉相承惨不忍睹。
所以,不二非常非常有效地唤回了某人。
小原田雪翻了个白眼,首先纠正:“是小原田、雪,来,跟我读,O YUKI,阿雪。”
不二笑眯眯的,继续拿手指头戳她。
女孩被戳得翻了个跟头,索性坐着不起。“话说,小周助怎么转眼长这么大了?果然是在做梦?”她高高挑起眉梢,神情跳脱般的活跃。
不二抿起嘴角,笑声温柔:“那还真感激你做梦都惦记着我。”
“啊!”小原田雪摸摸脑门,“因为我感觉不到痛啊,你的手指头给我的感觉和棉花一样柔软嗳。不是梦还能是什么!”
的确是梦啊,只是……算好梦还是噩梦呢?不二不期然地怔住了。
一只妖魔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凌厉的攻击透过风刃圈间隙横空劈来,血腥而霍霍生威,撩起一阵罡风。
小原田雪被小心守护着,除了瞬间惊吓了一下、大体无碍。她仰起头,惊悸地看着瞬息即至的可怖袭击,面色惨白,宛如突逢灭顶之灾。“小周助!”她惊叫一声,下意识挠不二的手心。
一道柔和的光平铺开来。“没关系,我们继续说话。”
不知为何,面前的人虽然依然笑着,无辜又无害,小原田雪心里却突然沉重起来。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小弟弟。
在她印象里,不二当然不像家长口中说的那么乖巧,但其实就算说成是鬼灵精怪还是有点夸大的,他总体还是偏向乖巧一点,很安静,偶尔恶作剧一把,合时合宜,大多只是引来欢畅一笑,对他更喜爱几分。
小原田雪就很喜欢不二周助,那个跟着由美子精致的如同女孩子一样的小弟弟。
和眼前这除了言笑间有几分影子,挥手却翻云覆雨犀利无匹的人比起来,真真如堕梦境。
风灵如臂指使,化刃有形无形,于万魔中杀进杀出,纵横一地血池,无数鹊起哀声,他微笑着,眉头丝毫不皱,不动摇、不留情,刀刀见血、招无虚发、攻防兼具,举重若轻。
随性而为的意态还留有几分,但在这种场景映衬下,那是来自阿鼻地狱的阴鸷。
杀气环绕不休,那人一身闲适、无懈可击。
仿佛完全适应这个环境……他的战力完全不逊色这万千包抄过来刷boss的狰狞团体,反像遇强则强,分外惊艳起来。
然而,这只是错觉。
这个人在杀戮,并且享受着。
恐怖……害怕……
小原田雪突然垂下头,她不敢去看周围惊涛骇浪的战况、也不能再去正视那张突然长大的曾经无比熟悉的容颜。她微微蜷缩起来。
不二重新设好防御,把注意力转回几分,就看到小原田雪这副让人心疼的姿态。
她身体不断摇摆着,埋着头,神态出奇沉默,透着几分哀伤……
不二指尖抚摸过她头发,温柔地呼唤:“田雪。”
了无动静。
不二眼里怜惜更甚。
如此,无言沉默许久,小原田雪浑身猛然一震,抬脸望过来:“周助,周助,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今年是什么年?”她仓皇无助地发问,一口好牙尖利地咬在不二指覆。
不二任她发泄,缓缓地叹口气道:“你想起来了?”
“血、好多血。对了,妈妈呢,爸爸呢?呐,几年了?”
“五年。”两个字从齿缝跃出,唇齿清润,倏含千斤之重。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小原田雪咬不二咬得更狠了。“原来如此吗?原来如此吗?”她喃喃重复着,有些失神。
不二心神一荡,悲伤婉转升起:“伯母很精神,伯父事业也拨云见日把小原田家的招牌经营的闻名遐迩。对了,你有弟弟了,一个长辈面前特别单纯无瑕实际顽劣的要命的小家伙。”不二温言细语地诉说小原田雪可能想听到的信息。
渐渐地,小原田雪恢复了一些精神,便开始有问有答,她的眼里浮起了笑意。对亡者而言,亲人现状安好便是最好的宽慰了。“我有弟弟了?有弟弟好,不愁没人给父母养老了,只是喧寒问暖还是女孩家好一些。”她开始鸡蛋里挑骨头。“什么?他那么皮!呵!熊孩子,不打他一顿板子都不知道小原田家的雪霸王!”
不二微微一笑。“他和当初街头一霸的您比起来是差了点。”甚至饶有兴致地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所言非虚。
如此,小原田雪暂时忘记苦痛,笑颜恢复几分灿烂一如冰融日光刹那生机旺盛起来。
“你呢,你呢,好厉害,你是阴阳师?”
不二谦虚:“只是见习师。离阴阳师差很远呢。”
“啧啧,竟然真的有阴阳师啊!”她一脸见到传说中人的荣幸,“斩妖屠魔,得失身外,险境身外……”她敬慕又向往地道,“置钱财如粪土,视名利为虚妄,上达天听脚踏佛旨,往返现世彼岸、舍身维护世间正义,誓还天地一片清明。多伟大的情怀、多宽广的胸怀……我今儿个竟然见到真人了!”她激动地跳起来。
险境身外吗?不二想起那一次次的死里逃生。
誓还天地一片清明吗?不二想起贺茂大家永远坚定不移的背影,还有小师弟嘴边惯常的窃笑、以及消泯人间惨烈的最后一幕……
宽广的胸怀?不,对老师师兄他们或许是这样。但不二从来没这么想过。他只是很简单地想活下去,自私且凉薄地趟出两溜血痕也想活下去。
在他眼里,阴阳师就是一群可怜的人。他们生而无望、幼年战战兢兢,成年走投无路,像是生来就被诅咒、背负着天罚命运线一般,被迫摒弃世间阳光的一面,转投依旧不会接纳他们的背阴面。
存在则为虚妄,这才是不二心里对他们这种人的定义。但是想活着,凭什么我们要面对这种不公,凭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强定为异类!
不服!渴望!点燃熊熊怒火。
夹缝艰难,辗转思虑,联合势成。
不得不聚集一起,抱团寻找一线生机。
从此生死两茫然,自此杀戮不离身。
顶天立地、挺直背脊骨、不低头不含泪、咽血不怨尤、断骨不屈膝、软弱背离、悲悯又淡漠、不得不为之。
不二很清楚,哪怕说的再好听、灌输的理念再大义凛然、出手的理由再堂而皇之,他都只是凶手罢了。
他沉着目视此刻大发神威的风系法术,看血洒漫天,在妖魔们疯狂的反扑中唯美如樱落,丑态越放大,法术便越正气浩荡凛然天威,盖住浓烈的气味,充满玄之又玄的虚弥味道,这是一种阴阳师的势或者说气场。可是呐,依旧改不了风从血腥的本质,执掌罪孽、降妖除魔,本身就是一种罪过罢了。
屠戮在继续,不二心中不存在一丝犹豫。
没必要不是吗?你死我活而已。
无边无际的法术密集扔下,不二恬静的脸悄然显出一股凶猛的蛰伏如兽类般的气势。
“他们就是那样一群可爱的人。”不二轻轻地道,“传说是真的。”
小原田雪眼睛一亮,兴奋起来。“呐,阴阳师都需要妖仆的吧?”
“不叫妖仆,是式神。”
“嗯,式神,我可以吗?听说式神都是灵魂。我……”她扭扭捏捏地道,“我是弱了些,但我可以做你的生活助手。”她很心虚地自荐。
不二没吭声,眼底悲哀渐浓。
“我真的可以。以前虽然不会,但我可以学啊,听说脱离了躯壳的灵魂都很聪明。”
不可以哦,太迟了……对不起……我来迟了……
无边风刃蓦然高涨,遮天蔽日将悲愤怒吼。
——迁怒无用,但憋闷在心,不二觉得自己会发疯。
“呐,田雪,我姐姐,她很思念你。”
喋喋不休的嘴巴停住了。小原田雪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不二:“不可以吗?哪怕能逗留一天也好,我想见见大家!”泪蜿蜒爬下眼角,女孩哭得伤心而无声。
挑得不二心里很难过,他微微闭目:“对不起。”
小原田雪不死心,继续问:“因为人鬼殊途?”
不二摇头。“是我的错。我早点发现就好了。”他残忍地道,“你快消散了。而我,救不了你。”
“消散?”
“步入轮回,灵魂初启。”
似乎有些明白了,小原田雪斟酌着吐出那个本身极具愿力的词:“超度?”
“对不起。”不二内疚地都快哭出来了,但早几年前,他的泪腺就哭坏了,此生,不二周助想,休想他再为任何一人流下眼泪。
“如此软弱之心!”严厉的批判,言犹在耳。
那么多牺牲、那么多笑颜,他必须背负着活下去,微笑着游刃有余地活下去。
难捱的一阵沉寂之后,小原田雪扬起脸,又笑了。法术光效映照下,她白皙美丽的脸颊苍白中添了些许青色。
死气逐渐蔓延面部,时间,不多了。
不二操纵灵力小心地萦绕在她身上,缓解死气的侵蚀。
所谓式神啊,也不过是把自身的死气通过契约转嫁到契约者身上,以图延长逗留时间,可是死气渗透灵魂,是驱逐不尽的……终有崩溃之日……所求不过一时安慰而已。
而式神延续存在的日子里消耗的除了契约者的灵力,还以契约者生命力作代价。
式神,对天地至理而言,有违天和,对阴阳师来讲,也不过是柄双刃剑。
“周助,我之前,也是那副样子吗?”她伸出圆嫩嫩的手指,指向刀刃相交的战场。
不二喉咙哽了一下,无言以对。
女孩的笑与这副地狱场景何其不衬,她一笑嫣然、浅眉圆眸再明媚不过,火光一样集合上苍厚爱。
小原田雪懂了。“它的名字是?”
“就是你的名字。执拗的品性,和你一模一样。很可爱呢。和它们完全不同。而且很狡黠,活得滋滋润润。”
小田原雪翻白眼,冲口而出吐槽道:“活得滋润你还打破现状,见不得我好是吧!”
不二略略沉吟:“我以为你会想记起我。我很想你呢!”款款温情状。
恶寒地抖了一下。“你别开玩笑了,我对由美子之心天地可鉴!就算你是他弟弟,我也不会移情别恋的!”
“嗯,姐姐也没移情。”
“真的?”小原田雪露出开心一笑,随即又板起脸,“这样不好,逝者已逝,一直惦记着会打扰亡者的安宁。你回去告诉她,过去的就过去了,叫她好好朝前看,趁着年轻,啊,对了,她今年23了吧?嗯,趁着年轻还有几分魅力,赶紧物色一个长期饭票把自己嫁出去得了。可不是谁都像我,不嫌弃她乳臭未干、不在乎她年老珠黄……”
不二一个脑嘣敲她脑袋上。“要嫌弃也该我姐嫌弃你吧,完全像个假小子!”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小原田雪一个翻滚,张开利口雄起了。“混蛋!”使劲的咬,咬了一会儿又泄气了。“你回去和她说,那不是她的错。”她语调低迷地道,颓然靠在不二手指肚上抬头望天。
嚯!铺天盖地的法术攻击。这样瞧着,真精彩啊!
“我很想她。很想、很想。所以,让她快点结婚怀孕吧,我等着投胎呢。”她颓丧地说着气势汹汹的话:“由美子可是我的,怎么着也不能便宜那不知打哪来的臭男人!”
她不爽地抱怨着,眼睛微微放空,嘴角擎出好看的弧度。“告诉她。小原田雪最爱她了。”
泪扑簌扑簌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