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中往事》逃避的男人

2、紫色

　　第一节
　　徒弟小妹走以后，我陷入了可怕的加班节奏。幸而每天都能赶上十六号线的末班车，但是早上精神可怕的亢奋，六点前就睁眼没法闭上，就只能起来做表格。
　　卡牌游戏的玩法，简单的说一切都起源于一套伤害公式，两张牌对打，都有攻有防有血，牌甲先攻击，牌甲的攻击减去牌乙的防御，就是牌甲对牌乙的伤害，然后排乙的血量扣减伤害值，如果牌乙血量小于等于零，那么牌乙获输，牌甲获胜。否则，轮到牌乙攻打牌甲，同样的流程，两张牌轮流攻击，一直到其中有一方先输，这就是伤害公式，但实际上不一定能够正常完成，这个过程是由网络报文从服务器全部算好然后发给客户端，网络报文不可能无限大，这是我们海牛游戏的后台主程告诉我的，初听的时候我有点如梦初醒，显得我很业余，其实他的原话是，最多不能超过三十回合。
　　所以我重新定义我的伤害公式，在三十回合内，牌甲先攻击牌乙。。。三十回合以后，如果战斗没有决出胜负，强制按照双方血量的剩余判断输赢。
　　如前所述，我在思维的严谨方面不是很擅长，我总是丢三落四，卷子做了正面就交，女孩子喜欢男孩子的眼神也看不出来。然而除了丢三落四，我还有自知之明的优点，所以我就没有选择做程序员，我写的程序都是bug，会给别人带来很大的麻烦。
　　关于我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从我的日记上就能看出来。摸底考试后的一天，我找机会和大春说话，应该是“贝佳是个好女孩，你好好对她”之类的话。
　　大春现在在五官科医院上班，我和阿黄约了他小聚，下班后，就在五官科医院那边。
　　那是一片梧桐絮絮纷飞的老城区，傍晚的时候没有在意，好像有絮絮落在我的眼里，大春说我的结膜充血，有炎症，需要休息，他现在是很好的眼科医生，似乎是副主任医师之类的，我也搞不懂医院的级别，不过我也知道多休息有用，只是我睡不着。
　　我们约了在医院旁边的斗牛士餐厅吃牛扒，本来我说我请客，大春豪迈的说他做东，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他逻辑清晰，他考虑周全，他说什么我们都听。
　　他的样子没有多变，以前高个，黑瘦，现在依然高个，还是黑，有一点点区别，以前干黑，现在是亮黑，我和阿黄都相信他现在过着优渥的日子，在市区安了家，有妻有子，开车上下班。
　　我点了一份美式汉堡排，大春说那个是合成肉饼，不是真牛排，他给我换了一份丁骨牛排，我给服务员加了一句要全熟，阿黄就挤兑我，说我老土放不开，我说我怕生的咬不动，大春说生的更嫩。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坚持九分熟。
　　差不多十年没见了，大家共叙友谊，交换了各自高中同学的信息，还是很高兴，就差阿强不在，不然就凑齐了宿舍的四个好兄弟。
　　我们谈论的最多的还是阿强，因为他不在嘛，讲他高中的时候傻乎乎的给周思思送情书。
　　“你们知道吗，其实周思思早就有男朋友，”我说。
　　“她毕竟是市重点转校来，见识也比我们广多了，有男朋友也不奇怪”，大春说。
　　“没有也不要紧，人又漂亮，皮肤白，个子又高，亭亭玉立，我都想追”，阿黄这么说，大家都笑了。
　　“高中有哪个女生你是不喜欢的，你说”，我也挤兑阿黄。
　　“怎么没有，比如喜鹊，又黑又胖，我看她跟你挺好。”阿黄扳回一分。
　　“瞎讲，她喜欢东旭，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反击。
　　“话说回来，你们谁知道阿强后来去哪里了”，大春问，我和阿黄都表示不知道。
　　“这任务还是交给包打听阿黄吧。”
　　“我也搞不定，他好像大学考的不理想，主动断绝了和同学的联系，谁都联系不上。”
　　一阵沉默。
　　大春问我牛排怎么样，我说骨头太多肉太少，有些筋也咬不断，应该烧的再透一些。他说甜品，汤，饮料都是畅吃，于是我们点了很多。
　　吃过两遍沙拉，南瓜汤，蒜香面包，焦糖布丁以后，我还是问了大春的婚恋情况，
　　“你们怎么认识的。”
　　“相亲呗，挺好的，她爸是做承包工程的，家里条件不错，她比我小三岁，那个时候刚毕业，什么都不懂，第一次见面她开着宝马车，搞得我很紧张，不过聊下来她觉得我不错，我爸妈你们也懂的，让我不要错过机会，于是后来就结婚了。儿子都三岁了。你们两个怎么还单身，真不早了。”
　　“哎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知道我家比你家还差，我奶奶前年走咯，没人管我了”阿黄抢答了。
　　“听说你和贝佳大学的时候谈过恋爱？”我突然这样问。
　　他凝眉，眼球上翻，进入了搜索记忆模式。
　　“有吧，不过我们合不来，高中时候我就说过了。”大春对我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他继续说“我听说她还单身，也许你们可以。。。你不是一直喜欢她么”
　　大春开车带我们去地铁站，我上了七号线转十六号线，阿黄上了一号线去人广转八号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11点多。洗漱以后我坐在电脑前发呆。
　　我又回到了我的伤害公式里。
　　包括前面说的，实际上公式要复杂的多，还要加上暴击，抗暴击，命中率，闪避率，而防御也要拆解成物理防御，法术防御，攻击同样变成物理攻击，法术攻击。
　　玩家在游戏里接触的，其实不是这些属性，而是另外的一层数值，比如，力量，智慧，幸运等等，我把这些叫做二级属性，前面说的直接代入伤害公式的，我叫他们一级属性，我们除了设计伤害公式，还要设计二级属性。
　　我们游戏策划的工作，其实就是想让玩家对这些数据上瘾，然后花钱去砸。玩家一花钱，我的好日子就来了，我的单反相机□□，我的摩托车，我的欧洲之行，甚至我的两室一厅，它们可以从我的思维里走出来，变成现实位面的东西。
　　然后我就可以有一个爱人，她一定是中等个子，眉眼温柔，长发及腰，皮肤细腻，骨架略细，人也略瘦，因而永远不用为穿衣服发愁，也不为吃东西发胖发愁，她只为今天没有看完的书，今天没有做完的题有一点内疚，她跟我一样。
　　第二节
　　第二天的早晨，我在一阵内疚中醒来，电脑还没有关，风扇嗡嗡作响，我摇了一下鼠标，屏幕就亮起来，表格还是昨夜的样子，没有改动的痕迹，我想起来，昨晚实在太累，工作还没弄完我就睡了，但我还是挣扎着看完了日记，才进入了梦乡。
　　“星期二，多云天，今天开全校运动会。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给高三的学生放松心情，才会有这么盛大的活动，而且恰好是摸底考试后，全校停课一天，中午的食堂供应炸鸡腿，感觉不能更开心了。
　　操场在教学楼对面，中间隔了一条护城河，走过水泥桥，我们感觉来到了郊外，四周有围墙包围，围墙根下是几十年树龄的柏树，外面看不进来，里面也看不出去，因此又有了世外桃源的感觉，我们走下桥，迎面看到的是一片黄泥地的足球场，原本上面应该是有草，但是被踩的不见踪影，只在边角留了一点，围绕着足球场的跑道是煤渣，跑起来感觉脚底打滑，一圈只有300米，因此一千米需要三圈多，足球场旁边是两个水泥地的篮球场，除此以外北面还有一些仓库房，而仓库房后面是两栋小楼，是女生宿舍。我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整个操场很像我们小时候玩耍的一块野地，我们感到精神和□□的双重放松，尽管砖垒的主席台上，校长正在讲话，他讲的很严肃，我们列着队，但是全打着自己的算盘，阿黄说，我们应该出去玩，包机玩拳皇10元一小时，老师也不会知道，我说我想回宿舍躺床上看书，刚买的电子游戏软件因为考试还没看，阿强说回宿舍安静，他想做点题，大春表示今天应该放松放松，怎么玩都随意，于是大家又讨论现在溜出去，中午11:30开校门的时候溜回来，正好吃饭，可以玩两个小时，至于20元钱怎么凑，大家又开始算，我们每个人有一天10元的生活费，每个人出5元钱，等于一周内，每天早饭少吃一元钱，就可以，但是我刚买游戏杂志，已经花了9.8元，anyway，能出去玩就最好，别的都无所谓了。
　　校长开幕式以后，我们在教室里合计，然而被老王看见，给我们安排事情做。
　　上午有田赛，下午是径赛，据我所知压轴的100米跑放在最后。
　　老王给大春安排了扔铅球，一千五百米跑，一百米跑，大春说刚跑完一千五百米，怎么跑得了一百米，这时候东旭凑上来，他说一百米当然是他来跑，于是老王同意。可能是他觉得有点不满意，让我也参加几个项目，我当时有一点虚胖，老王让我参加扔标枪，体育课大家都没玩过标枪，因此没人自愿报名，我感觉挺受重视的，老王又让我参加一千五百米，我也答应了。
　　坏消息是没法溜出去玩了，好消息是每个人能省五元钱。
　　阿强，阿黄都去戴红袖章，老王的话是，都给我去操场待着，不参加比赛，就维持纪律，谁教我们是高三学长呢。
　　标枪比赛参加的很快，我的意思，我很快就被淘汰了，不知道怎么的，高一的小弟弟发育的都很好，肌肉隆起，甩标枪的姿势展示了力量和美。
　　小琪来给我加油，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因为我表现很差。旁边应该是她的朋友，平时一起出入的。而且我也知道投标枪的人里，还有她朋友的男朋友，那小伙子进入了最后的决赛。
　　我戴上了红袖箍，标枪场是最危险的，也挤满了人，我拿了棍子在场边维持秩序，小琪和她闺蜜走过来，
　　“明康哥哥辛苦了”
　　“哪有。。我给我们高三丢脸了”，说完我真的脸红了。
　　“还好了，你们平时太辛苦了”，说的都是真心话，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
　　我觉得她的闺蜜有一点妖艳之气，换句话说，不仅漂亮，还有点打扮，小琪则要端正的多，我感觉她还没有变成她最美的样子，以后会是大美人，而且性格又那么温柔。
　　标枪比赛结束，小伙子拿了亚军。小琪一直在我旁边，有时帮闺蜜加油，有时就和我说话，有时就是就静静的没说话。
　　然后我们都去给大春加油，然而最后也没有名次，据我所知，大春家跟我家差不多，他也吃的极为节俭。
　　中午我们都去吃炸鸡腿，味道不错，吃的很畅快，大家都多要了一份，五元钱并没有省下。
　　下午女子组一千米比赛的时候，没想到周思思代表高三同学参加了，我不得不说令我印象深刻，她是那种发育的很好的女孩子，身高比我还多五公分，说真的她和大春站一起很般配，但是阿强却使劲的喜欢她。我也搞不懂为什么。
　　那天周思思换了阿迪达斯的一套运动服，耐克的跑步鞋，气势上就压倒了别的女孩，别的女孩只是穿了校服，反正整个高三都没有她这么威风的，只有高一的女孩子能跟她比较接近。跑起来以后，她的长发扎了一个松马尾，在身后左右摇摆，她的细长的小腿有肌肉的线条，步伐沉着有力，很快就领先别的女孩子，那些平时不太跑步的女孩子，姿势就有点扭捏，一直到终点，周思思都是领先，比赛在哨声中结束，主席台上的杨老师播报了结果，周思思是第一名，我们高三年级扳回一分。
　　阿强跟我们一起，拿着棍子，戴红袖章，细长的眼睛眯缝着，下午的阳光刺眼，他戴着厚底的近视镜，阳光在镜片上跳跃。几乎我们班的所有男生，还有其他班级的，其他年级的男生，满满的挤在跑道边，吹哨的起哄的，大有人在。
　　压轴的是100米跑，男生们无不愿意在此刻展示自己的魅力，我看到东旭站在了跑道边，他也有专门的跑步鞋，运动短裤，还有其他几个男生，类似小混混经常逃课打架的，估计是觉得自己力气大，需要秀肌肉给女生看，因此跑道边男男女女的好多学生都在围观，这个时候我看到喜鹊挤了进来，我没搞懂为啥她也戴了红袖章，明明没有女生参加维持队伍，后来我想我们可以站在最里面，她看到我们以后就过来闲聊，我看她眼神都在东旭身上，发令枪响，女生们都尖叫，几个男生撒开了腿，努力的向前冲刺。说实话我没在意最后谁得了冠军，但是那些女生呼喊助威的样子，让我感到惊奇。
　　其实对我比较重要的事情，是百米赛之前的长跑比赛，众所周知，我小时候有哮喘，这辈子都害怕跑步，两圈以后，气管就像撕裂一样，喉部红肿，喘不过气，每次一千米考试，对我都像死了一次。那天我在起跑线上，参赛的人很多，大家把跑道挤得满满的，我虽然摆好了姿势，但是心跳已经加速，虚汗淋漓。
　　“大春，我怕我又犯哮喘，比考试还紧张。”
　　“没事，你跟着我跑就行，咱们重在参与，不求名次。”
　　“记住保持吸气两次，一步一次，呼气两次，一步一次。”
　　发令枪响以后，所有人迈腿狂奔，我感觉我们就是动物世界里，被猎豹捕猎中的非洲羚羊，你挤我，我挤你，为了一个别人设定的目标盲目的跑，有些人天生适合跑，他们还有点享受，其他人比如我，气喘吁吁，马上就要没命了。
　　我突然看见贝佳在人群里看着我，如梦方醒。
　　我开始寻找大春，看不到他人影，我猜他已经跑在了前头，所有人已经沿着跑道的内侧排成了一行，我提前用了冲刺的体力，绕过了几个同学，第一圈以后，我终于跟在了大春后面，但是我已经喘的不行了。
　　这一整天都没见到贝佳，我开始想她到底在忙什么，应该是老王给她别的事情做，只是我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在感觉快死的时候，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我想起她答应做我女朋友的那一天，我们应该是接了吻的。
　　大春依旧在前头，我用尽了一切力气跟着，他也很辛苦，他原来在宿舍里九点四十五熄灯就睡，但是起的最早，天一有亮光就听到他看书的声音，高三以后他就搬了出去，这是他一直以来规划的事情，但是也只是临近终点才行动，毕竟房租比学校宿舍要贵不少，他说他终于可以看书到十一点再睡觉，阿强还很羡慕，但我了解的他肯定说的轻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累还这么拼，就算一个无所谓名次的长跑比赛，他都那么卖命。
　　到第三圈以后，我发现他前面一个人都没有，也就是说他一直在领跑，当时我有点激动，我已经没有具体的感觉，就觉得每一次呼气都能咳出血来，世界在我眼前震荡，拥挤的人群，鲜艳的蓝天，纯白的云朵，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呼吸，呼，呼，吸，吸。
　　贝佳还在原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清晰的听到她说道：
　　“加油”。
　　”
　　其实比起喘不过气，我更害怕竞争的感觉。
　　早上六点，我在彻夜未关的电脑上继续完成我的表格。我现在的习惯也是早起，既然害怕人挤人，那每次都比别人早走就行了。这是我学到的笨鸟先飞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