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麋鹿角艾艾

7、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回到重华时，英昙也已经醒转，丢了一颗护体珠，却反而阴差阳错的恢复了身体，也算是世事难料。
　　英昙康健后，同姜音呆了几日，两人师徒情深，英昙出事后昏睡了几年，姜音将自己知道的很多事情讲给她听。其实她一直对于姜音多年前受伤缘由不明，然而如今英昙醒来，对此事依旧闭口不提，她也不变再问。英昙知道是白翅鸟女君将神眼给予自己后也是深深感慨，于是觉得莫名受了神物，因果缘由，既已有因，当得福果，遂决定下山云游，斩妖除魔，造福苍生。
　　褚梵比姜音一行早回山，得知蠃珠丢失一事，问了烛明一些情况，大概觉察出一些端倪。知道姜音跑出去寻白翅鸟，心中一沉，直到他们安然回山，才放下心来。
　　“这是查三酿的果酒。”褚梵尝了几口英昙手中的酒。
　　“怎么不信。是不是味道有些酸”姜音挑挑眉，伸手夺过，“莫要抢我的酒喝。”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躺在屋顶上对月喝酒了，姜音看了看身旁的褚梵，那人此时躺在屋顶却还是平日谪仙样儿，月光覆了他一身，好看的眉眼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姜音一时不察，想到刚才的话心中一紧别开脸，喝了口酒，才说道，“导致两派损失惨重的究竟是什么魔物？”
　　对于姜音的举动，褚梵看在眼里。“是毕方。”毕方是蛮荒之物，怎会到中原？“跟叱魔封印有关？”姜音问道。
　　褚梵点了点头，“叱魔被封印十年，现如今，应是叱魔手下发动蛮荒之力，想要营救叱魔。”
　　封印叱魔一战，对于天下各派来说都记忆深刻，那一战，死伤无数，多少修为高深之人都惨受伤害，就连掌门郁祟也是受伤闭关至今，才勉强维持着一条命。
　　两人想到此，都暗自沉思。“师兄，你当初是如何将叱魔封印的？”
　　褚梵想起那日情景，“有天神相助。”
　　姜音大笑。
　　虽说凡人修仙，即便向他们这样修得仙为，也不过比常人寿命长点，术法高点，然而真正成仙成神，却是不曾想过。这世间是有神存在的，对此，修仙者深信不疑，然而，真正的神，却谁也没见过，他们只活在传说中。
　　两人果酒饮完，姜音觉得不尽兴，又拿了一些路焱那小子孝敬自己的神仙醉。这酒天下难得，也不知那小子如何搜刮而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神仙醉的酒劲特别大，褚梵一时没看住，就发现姜音已经有些醉。他笑着摇了摇头，姜音一路迷迷糊糊被抱回房间，躺到塌上，似乎有人在旁边。
　　有温润轻轻滑过脸庞，她听到他说。姜音，别躲我。
　　瞬时心中好像有小钟敲过，醉意散去。
　　原来，他知道的。
　　她一睁开眼，便撞进他的眼里。
　　“姜音，你在这里住了多年了。” 他指着自己心口，看着他说，他的眼中有个小小的她，他说，小小的她在他心里多年了。
　　她好像被他的深情镇住，只深深看着他。
　　姜音，知道为什么最终将叱魔封印的人是我吗？因为我想活下来，活下来才能看到你，陪着你，保护你。他的目光就像海，不知是酒还是其他原因，姜音竟沉在那目光中，全身不能动，心也不能做他想，只听着他说出那些让她心中微酸的话。“姜音，离叱魔封印已经十年，我在你身后已经等待十年，如今眼看妖魔又起，天下似乎又将有动荡，你我又将为维护苍生而战，不知明日其样。难道我们总要因他人，而止步。”
　　他什么都懂，原来，她只是不知道而已。
　　那时候她和第一次温玉偷酒喝，温玉量浅喝醉，在她耳边说，师姐，我喜欢大师兄，好喜欢。温玉自幼与她长大，情同姐妹，她说喜欢褚梵，那么她以后就尽量避开褚梵，尽管那时候，她似乎心中也有一个人的影子，
　　“烛明一直爱慕着温玉，温玉不知道，而你知道，你一颗七巧玲珑心，看的清所有人的情谊，为何看不清我的。”面对他近乎责问的话语，她不知如何回答。
　　她不是看不清，而是要不起。
　　“姜音，你心中是有我的，对么？”他握住她的手，恳切的望住她。
　　她的心中有褚梵吗？如果没有，为何心中此时会这般难受。她想起，儿时，自己术法练不好，被师父罚在桃林默写口诀，褚梵在旁帮她抄写，担心师父看出，他故意模仿自己的字。天上惊雷，她从梦中惊醒，他在门外吹箫安抚她，明明雷声轰隆压住箫声，可她却异常安心，她知道有人陪着她。想起他们第一次下山历练，她斩杀一只鹳妖，一时不察被鹳妖迷了眼睛，是他救了自己，胳膊却被鹳妖的尖甲刺伤，他却似乎不知道，只一个劲的问她有没有受伤。往事种种，到此刻却这般清晰，他的眼和当时那个救她少年重合。时间过去这般久，可眼中的情意却从未变过。她的泪流下，“褚梵...”
　　看着眼前似痛苦悲哀的人，冷峻如厮的褚梵，整个重华上下敬为天神的人，她如今逼得他这般。
　　明明心中若火烧，若水焦，她仿佛要窒息，却吐不出一个字。
　　褚梵看着眼前凝眉的女子，她的泪似乎滴打在他的心上。“姜音，十日后，我要去南冥查看叱魔。希望你在此之前告诉我，你的答案。”
　　说罢转身步出房门。
　　第一日，姜音去找桃林看查三练剑，她似乎未受昨日的话语影响，和查三谈笑风声，只是心中有些空空。
　　第二日，温玉来找她，温玉讲了很多她和褚梵在青城的事情，比如褚梵如何厉害，将那毕方毙于剑下。比如山下妖魔四起，各大派已经商量如何御敌，这次她和师兄回来，就准备进行全派的戒严。比如不知除了毕方，还有多少蛮荒恶兽来到中原，听说南川也有毕方出现，如果到时候妖魔太多，如何是好。还有最后她很心疼褚梵，问姜音要了好些药草，说回去要为褚梵置些药贴，温玉离去后姜音心中很不是滋味。
　　第三日，她在后山带着白毛兽散步，心中一片头绪，竟然不小心撞到在山中同样散步的澜仲身上。澜仲一脸不解，她第一次被人看的理直气壮不起来。
　　第四日，她弹琴，连她自己都觉得琴声哀音连连，实在受不了自己这般心神不定，她决定下山看看。
　　山下果然不同往日，几个镇子街道上白日里人就不多，晚上游荡在街道的似乎只有她一个。
　　她住进一家客栈，那掌柜看她气度，琢磨好久，上前问道：“可是修仙弟子？”她点头，那掌柜高兴的连忙向她求救。原来这掌柜最近总是做梦，梦见一个女子欲来向他索命。那女子一身绿衣，似向妖物。姜音来到掌柜住的内宅，发现确实有妖气存在，她祭出探妖瓶，果然院中老柳树发出阵阵妖光，只见一女子从树中走出。“为何要害人？”姜音用剑指向那女子。
　　那柳妖似乎刚修出人形，但好像还差些时日，所脚下还连着一条条树根。只听她说，“我和他本事山上两株柳树，得日月光华有了灵性，我俩相依为命，次次躲过砍伐人的刀斧，相约一起修炼。他比我修为高，先我修炼成型，他经常外出寻些灵水给我，一日他外出却在未回来，后来我才知他为给我找灵水，被其他妖物伤到，最后被这店主捡回做了烧火柴。他从未害人，甚至还出手救过人，最后却被人杀死。”那女子眼睛充满恨意，咬牙切齿道，“树妖没修炼成型不得随意挪动，我拼进褪去半身修为来到这内宅里，日日修炼，夜夜入他梦中，定要搅和的他生不如死，让他给我的情哥还命。”
　　听到这女子的话语，那掌柜一时才清楚自己噩梦缘由。这掌柜也是宅心仁厚之人，虽惧怕妖怪，却也知道自己无意间伤了他人性命，忙上前赔罪。
　　那柳妖对于掌柜的赔罪却是不认，“要你的赔礼有何用，你将我的情哥还给我。”
　　姜音转头问那掌柜，“你劈柴的斧子可还在”那掌柜说在后赶紧去柴房找来。柳妖对于姜音的作为不解，却隐隐有种好的预感。姜音取了白毛兽尾间一滴血滴在那斧头上，那斧子受了神兽的血后，慢慢上面凝聚出一抹游丝样的烟。
　　那柳妖喜道，是情哥的魂魄，姜音将这丝轻烟交给柳妖，“我也只能将他的魂魄找回来。”
　　“谢谢，只要它的魂魄还在，情哥就能活回来。”柳妖将那魂魄置在胸前，捏着决，嘴里默念，姜音诧异，她这是要？
　　柳妖的身子慢慢变虚，最终消失。她身后的老柳树也瞬间枯萎，而那魂魄此时却化成一枝柳树苗轻轻掉在地上，姜音听见空中声音传来，姑娘，麻烦你将情哥带到附近的老崖山上，那是我俩初遇的地方。
　　姜音捡起那颗树苗，盈盈脆弱，却是一个树妖魂飞魄散换来的。
　　这世间总有人为情许生死，她想到川上医那亭中的琴声，想起白翅鸟女君那似乎带泪的背影。
　　想起那人悲伤的目光，直到嘴巴略微苦涩，才有察觉。
　　她用手摸了摸脸颊，似有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