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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定局隐激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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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城中的武卫一直在阿原的小院里来来往往。
阿原到底怎么样了?是死了还是活着?到底犯了什么事了?
这些都没人知道。武卫们从小院既没有抬出尸体,也没有找出证物。
这事仍是一团谜。
附近嗅到些边角消息的奴隶们都好奇,但谁也不敢在私底下议论,顶多是路过小院的时候偷瞄上几眼。
因为裴天成下了死命令了,任何裴府人不许打听这事。
他看起来很糟心这事,每日深居简出;又不得不应付武卫们,再三强调大总管要好好招待他们。
这几日武卫们无度地索要吃食,灶上比平时还要忙碌。大家都被食物赶着跑。正要送出最后一盘菜,刚刚被大总管捎去外头的采买婆子回来了。
“阿原被捉了!说是要游街!他就是魔修!”
她来不及歇一口气,从灶头嚷到灶尾,尖叫声比柴火还要热耳。
这消息让人震惊,丁耘正在烧火,手贴到火炕边上,被火苗燎了一下。
她嘶了一声,缩回来手,厨房里的人纷纷看她。
她低下头,一声不吭。
魔修是什么,她大概听院子里的婆子讲过。或许她被卖,就与魔修有关。
她顾自烧火,心中盘算着能不能从中找出出逃的关键。
有婆子关上门,趁总管这个时候不可能来,请采买婆子给她们说说事情经过。
那婆子便占了水槽边上的位置,呼吸着阴凉的水汽,同她们细细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一上车辕,总管就叫我进到车厢里头去。总管的马车可别致了,我就坐在那个丝绢的垫子上,那个舒服哟,我恨不得整个屁股黏在了上面。”这无用的废话引来了一阵哄笑,那婆子被笑得不得已,这才进入正题,“总管去办事了。他还让我坐在马车里头,我就叫那个拉车的把我拉到市场上去。之前总管叫我去灵药摊子上帮他抓几位止咳的药,我这时候就是去那里的。”
“突然一个人从酒楼上掉下来,提着剑闯进车里,一把拉起我要跑,还叫我珍儿,哈哈哈,珍儿不是他未婚妻的名字吗?我这个心肝颤唷,但是我还是很聪明的,一眼就认出这是犯了事的阿原,我大叫起来,这时候武卫打来过来就把我救了。”一圈人围住那婆子,婆子感觉有些热,挥了挥手,叫他们别挤在身边。
丁耘是例外,她还坐在灶台边,默不作声拿火钳拨火。
她脸上受了热气,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虽然离得不近,但她将婆子的话听得很清楚。
总管怎么会特意让婆子坐他的车?她隐隐觉察到事情的异样,之后婆子的话更让她笃定了心中所想。
人群散了,婆子这时候感觉凉快了,继续说:“武卫大人们把阿原定罪了。老爷还送去了阿原藏在花园里的赃物。得亏老爷还这般提携他,真是倒大霉了。听说要游街,真晦气,这下我们府上的名声都被这魔修败坏了。”
“不过最倒霉的还是那个跟他定亲的姑娘,啧啧,她家也算得上积年的老奴隶了,在城中各府都有亲戚,能干又会干活,这会摊上个魔修,不知道她要怎么办哩!”
“对啊,对啊。”一个人附和,其他人也附和。
这话一出,就有人提起阿原的身世来了。阿原是本地的,父母早亡,被叔父卖做了奴隶。他外表憨厚,时常帮助其他人。
现在说来,被他帮过的婆子都阵阵恶心,疑心起他要拐卖自己。
采买婆子这会显示非比寻常的智慧来了:“呿呿呿!老婆子多矫情。魔修这些年抢的可都是年轻姑娘。武卫大人说那是什么,额,阴体!还非得是十月己亥日出生的不可。城里那天出生的黄花闺女可不少,你是不?”
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
丁耘听着吵闹的笑声,耳边嗡嗡作响,她强打着精神拨灶火。
突然听见总管的叫骂:“都闲着做什么,前堂的武卫都等着。”说罢,总管走进门来,将他的怒脸往丁耘这里一撇,稍缓了颜色:“阿云不错。”
下人们四下散了,热火朝天地干活。总管在其中巡视,恢复了往常威严庄重的模样,他瞧着时机适合,就宣布了好消息:“明日下午,魔修罪人游街示众,真人叫尔等同去观看。”
只听总管又补充道:“谁不去便告诉我。”
“是。”众人乖顺地回答。
总管扫过人群,板着手向门外走。临跨门槛,他思索着回过身,细细打量丁耘的脸庞,像是厨子在估量那条最大最后的鱼。
“也不必太疲累,有空的时候就到外头喝口凉水,歇息歇息。”
“谢谢总管关怀。”丁耘点点头,目光始终只放在灶火上。
总管满意于丁耘的乖顺,利落下了台阶,径直绕出了院子,往裴天成的修炼室快走。
今日除去了阿原,老爷身边便又空出个缺,他早早要献人上去补上这个缺。
晚饭结束,大家都累了。丁耘早早洗漱过,躺在大通铺上,不觉抽出了腰间的莲枝纹匣子。
想到了一些事情,她拿出了镜片仰望。镜片倒影着她的脸,静悄悄的,仿佛只是块普通的成色漂亮的镜子。她叹了一口气,鼻息喷到镜子上,镜子上起了雾,雾晕散了,又照出了她通红发皱的面颊,面颊上唇角平而沉重。
还是没有异象。
阿原八成是被总管陷害的,尔后总管的关心也让她难过。
她满心烦躁,放下镜子,引得边上的婆子跳了跳眉头。
婆子睡在她边上,素日里瞧她总拿着这漂亮镜子,早动了心,想偷过了却始终找不到镜子在哪儿。
“小丫头,我出十枚灵珠,你把镜子给我。”说着婆子过来抢镜子。
“抱歉,我不卖这镜子。”丁耘摇了摇头,将镜子重新收会匣子里。她合上匣子。那婆子遭了拒绝,也不干休,嚷嚷起来,什么脏水都向外吐,竟找来了不少支援。
三两个婆子围住了丁耘。
丁耘不理,将匣子收到枕头下,要出去避一避。
挑事的婆子眼见她走了,扭身向她枕头底下摸去,什么也没摸到。她一回身,看了几个姐妹受骗的神色,涨红了脸:“这会子诈我呢,她一个鬼地方来的奴隶,说不准就是偷了原来主家的东西,来我们这边避祸的。阿原不也是外头来的……”
这话着实阴损,没人理会她。她怒火四溢,一个箭步上前捉住丁耘的头发。丁耘被她揪住头发,打了个踉跄,费力掰开她的手。两人相互推拉,扭打到了门口,谁也不让谁。
打得正激烈,一条树藤从院子穿出,挑开了两人撕扯的身子
丁耘绊着门槛摔进屋里去。她扶着门框站稳,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拢整齐。
对面的婆子终究意难平,上前要继续抓拉,一见外头的来人,立刻低眉顺眼,敛声屏气。
“连管。”围观的人全散了开。
连柏英徐步走来,斜睨着丁耘和婆子,站定了,眼波一横,厉声喝道:“府里赏是赏,罚是罚,是冤枉你们哪个,还是少了你们哪个的吃用,叫你们累了一天了还要这样闹。”
话音未落,那婆子先露委屈之色,争着抢着将歪曲的事实一口气倒出,满口丁耘是小偷不牢靠。
丁耘正要一一辩解,就听连柏英好气又好笑道:“好个奴才!说奴才也是抬举你了,但凡仙家世族里的洒扫丫头也没有这样眼浅的。再好的镜子,没有灵力,都是世俗凡物。若她真偷了凡物,舍大取小,只怕也活不到今日。”连柏英奚落完,声音渐冷,“不叫你堕府里的名声,明日给你放了工钱,你自个找人转卖吧。”
“什么……”那婆子哆嗦起来,唇瓣发白,“连管哪里算话!我要去找大总管,叫他评理,我家五代都在府里干活,你没资格说我。你也就是个玩意,你主家把你赏给真人,真人可从没将你当一回事。你……我”不等连柏英发威,婆子自个痛哭起来,不一会,跪下给连柏英求饶,自叙自己鬼迷了心窍。
那模样何其可悲!
丁耘瞧着这一切,不自觉得抿唇。这儿绝非良地,她必须要离开。奴性会将她的意志磨灭,她、她的后代都会困在这里难逃生天。
婆子哭得越发凄厉,连柏英被婆子闹得烦了,竟拉着丁耘向外走去,丁耘也随着她去,两人各有各的思量,缓步走在余夕里,不知不觉,行到了花园里的池水边。
恰逢夜幕降临,对岸几盏银灯缀岸盘蛇似的长廊边,它们的光影坠在水里,时而散开波纹,窥知风里的暗涌。
连柏英携丁耘在岸边码头的台阶上坐下。
“你不打算谢谢我?”连柏英笑道。
“谢谢你,连管。”丁耘敛下目光。
“间蛊的主人你找到了吗?”
“什么?”
“是总管。”连柏英露出笑容,定定地望着丁耘。丁耘却道:“是你。”
“我?”连柏英展大笑容,却没笑出声,眸子里映出丁耘认真的模样。面对这样毫无根据的质疑,她竟然点了点头,继而问到:“怎么猜出的?”
“倘使总管不放心我,他不会放我进府的。”
“哈,他当然放心你,对你的底细他清清楚楚。”连柏英眼波流转,望到了长廊的尽头,“你去过哪儿?三川二十四州,大荒,海外仙山,大大小的密境,这些地方每一个都不一样,每一个……若你都没去过,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身负灵根,有无限的可能。”
灵根?丁耘望着连柏英,见她望回来,率先垂下面颊,掩饰住自己的期待。
“若你现在想去,我能给你这个机会。但总管可不会,他要帮裴天成把你们这些有灵根奴隶紧紧握在手里,利用完了就丢,像阿原一样。”
连柏英眨了眨眼睛。
丁耘望了回去,只见那双利眼里藏了许多。
丁耘明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另一个人,所有的好处都有交换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