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番外之竹芳玉冷》天玑宿语

124、生杀（四）

　　乌珠一般的瞳仁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竹惜与萧景琰二人，蓦然相对，许久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梅长苏半倚在黎纲的身上，只觉体中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如此难过，并不是因为病痛折磨；看着面前两个最为至亲的人，透过他们的眼睛，梅长苏可以感受得到他们的心犹如困兽一般，猛烈的撕扯与挣扎。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俯下头，看着自己纤细苍白的双手，第一次感到一些无力。
　　或许此刻停手，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局呢......
　　“小惜，你可以恨我......”萧景琰的语调突然变得十分平静，只有眼眸中那一抹猩红，暴露了他此刻狂乱的内心。
　　“可是我要让你明白，你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小殊！你将他视若兄长，是对小殊的侮辱！”
　　梅长苏的睫毛低垂，细细观去，却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小惜，我知道你比谁都想小殊，也知道苏先生在你眼前最黑暗的时候，给你送去了光亮，我也愿意相信他对你是真心以待，没有任何目的。可是......他不是小殊，不是小殊，你醒醒吧！”
　　“萧景琰！你胡说......”
　　“靖王殿下说得没错，”梅长苏忽然出声，打断竹惜将要脱口而出的辩解之词。声冷似铁，却掩饰不了满腔想要喷涌而出的火焰。
　　只是这火焰，落在萧景琰耳里，仍旧是对于权力的热切追求。
　　“我不是林殊，我也从来没做过任何事，误导竹惜，我就是林殊。林少帅年少有为，苏某颇为敬仰，可惜没有机会得以相见。只不过苏某素来身子虚弱，所以一向以鬼神为讳，纵然不择手段，也不会用一个逝者来多做文章。”
　　“苏先生多虑了，我也没有这个意思。”萧景琰言语之间神情冷淡，与梅长苏再不复前几日的倾心相付之态。
　　“我只不过觉得，若是换成小殊，定然不会弃我母妃的安危于不顾；也不会为了撇清江左盟与我，用自己亲人的身体开玩笑。我知道，这般婆婆妈妈，在先生眼中是不成器的表现；可我也好，小殊也罢，一直就是这么个性子，我们改不了，也不想改......”
　　“靖王殿下怎知，若是林少帅面对今日同样的境地，不会做出与苏某相同的决定呢？”梅长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些阴恻，有些嘲讽。只是在场诸人，除了萧景琰以外，都知道，其实他嘲笑的，是如今面目全非的自己。
　　萧景琰根本没有理会梅长苏的挑衅，面色清冷，眸色深沉，似乎是陷入了一个外人无法进入的世界。
　　“小殊的想法从来都不会变，而我，也不会变。”
　　梅长苏没有说话，顺着萧景琰的视线，一同望向天际的远方，在那里，曾经的自己，曾经的林殊，正一脸明媚地与萧景琰对望，不曾有一丝的阴翳和顾忌。
　　“萧景琰，你醒醒吧！”
　　竹惜又岂会不知，此刻短暂的回忆，不管是对于萧景琰，亦或是梅长苏，都是美好而不可多得，若是可以，她又如何不想躲进虚幻的壳中，再也不看这残酷的现实一眼。可是，便如梅长苏对柳生隐和所言，一切，终归是回不了头了。
　　“萧景琰，你醒醒吧！我们都变了！今天的局面，是我们共同造成的，你只将一切推到苏先生身上，难道不是一种责任的逃避吗？”
　　“小惜......”梅长苏拉了拉竹惜的衣袖，冲着她摇了摇头，可不想，竹惜这一次，似乎十分坚决。
　　“若是当初你没有起夺嫡之心，便永远不会引起夏江的注意，药王谷天高皇帝远，卫峥也便永远不会被擒；静妃娘娘避宠多年，若非为了助你一臂之力，又如何会引火烧身。有些事情你不愿做也做了，有些人不愿牵扯也牵扯了，末了，将一切推在苏先生身上，你心中的大义，光明磊落，不过是怯懦而已？！”
　　一番话说完，竹惜因激动而脸色泛红，气喘不已，一时之间，便觉天旋地转，脚下发软，萧景琰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抱住了她。
　　“景琰哥哥，我们都变了，哥哥......若是在......也是一样会变的......”
　　竹惜清瘦的脸庞映在萧景琰的瞳仁之中。萧景琰轻轻将她发抖的身子抱在怀里，心中泛起一阵酸涩的痛楚。
　　大家都变了。容貌如是，心境也是一样。自己以为的坚持，不过是所在自己臆想的壳中，不敢面对罢了。说穿了，自己还不如小惜勇敢。
　　“靖王殿下，你记不记得，你给苏某曾经立过几条规矩。”
　　缓了几口气，梅长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平稳而温和地说，“苏某当时条条状状，皆是应了你的请求。那不是在敷衍你。”
　　萧景琰想了起来，那时梅长苏刚刚让自己救了霓凰，卖了誉王一个大人情，从此方才得了誉王毫无保留的信任。
　　“况且，”梅长苏轻笑了一下，“靖王殿下如今已经强敌环伺，若不一鼓作气夺得胜利，莫说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便是您身边的人，静妃娘娘，战英将军，甚至于蒙大统领，一旦落到誉王与夏江手里，都是不能保全的了。”
　　“苏先生不必激我。”萧景琰感受到怀中的竹惜愈发抖得厉害，便将她抱得愈发紧。
　　“你说的这些，我心中都有数，只是，我不愿面对自己的心而已......或许此次，是我鲁莽，错怪苏先生了。”
　　“静妃娘娘的事，我的确不知情。至于小惜......虽然我......并不是林少帅，但请殿下相信，我爱护她之心，也不会比林少帅少半分。”
　　萧景琰喉头微哽。对于竹惜和梅长苏的关系，他一直心存疑虑，曾经也怀疑，是否梅长苏真的与小殊有什么瓜葛，亦或是本就是一个人。不过后来，柳生隐和跟他说过，他们东瀛有一位文人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话，大意是，人生来就是在黑夜中行走的，是因为有了太阳，方才有了白天，所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太阳，若是太阳陨落，须得找到一样，可以代替太阳发光的东西，方才不至于永堕黑夜。柳生隐和说，他的太阳，在十年前便已陨落，而如今，竹惜便是他生命中，能替代太阳发光的那个人。可能对于竹惜和梅长苏而言，互相存在，依靠的意义，也在于此吧。
　　“纵然是白夜，也总好过世界一片漆黑。既然竹惜无条件地相信先生，那我，也自此立誓，从此不疑。不过，卫峥的事，还请先生，多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