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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心理诊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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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还有一件事,”他张了张嘴,过一会才问,“我发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有办法找回来吗?”
  “这个啊……”
  “没办法吗?”
  “是怎么样的回忆?是不是受过一次重伤后发现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Amanda一边慢慢揣摩一边问他。
  “差不多是这样吧。”
  “哼……”她低眼沉吟少许,转而说:“我去拿水壶。”说着站起身来,一不小心就把放在眼前的杯子扫下桌面。道歉的话还没有出口,Barnes先生已经稳稳地接住了半空中的杯
  子,连里面的水也没有洒出一滴。
  “哇……漂亮。”Amanda嘴上惊叹,内心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Barnes脸上似乎也有抹几不可见的惊讶,“只是条件反射……”
  “不管怎么说,非常感谢。”Amanda没跟他计较这个,笑眯眯地把玻璃水壶端来为两人倒水,坐下后记下“反应能力,创伤性事件,PTSD”在最后那个词后面打个问号。
  写完之后她重新解释,“一般来说创伤性事件后失忆是很正常的,从心理上来说那也是一种防御机制。比如说经历过重大灾难的人在事后可能就不会记得事情发生的经过,这样可
  以减少心理波动,让他们好受一点。”
  “可是我对以前的事全都记不起来了。”
  “全部?”Amanda重复了一遍,“这个……”她本想直接否定,可是考虑到心理咨询原则后堪堪咽下后面“不可能”几个字,改了个问法,“你是说完全,一丁点,任何事情都不
  记得吗?”
  “这个……”Barnes微微仰起头来似是回忆似是思索,“我记得以前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们应该一起战斗过……”
  “你看,很多时候并非不记得了,而是没有合适的触发条件。”Amanda慢慢跟他解释人的记忆和失忆机制,“虽然理论上人的记忆潜力十分大,但真正能主动回忆起的东西是十分
  有限的。而在合适的场合下,你就会发现你可以回想起很多你以为早已忘记的事情。我认为你目前的情况,一是创伤性事件还没完全平复,二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去以前
  居住的地方看看,和自己有关的人谈谈,大概能有不少帮助。”
  “我又没受过什么伤,谈何创伤性事件?”
  “这个可是因人而异的。你之前不是说了吗,很长时间里你几乎完全被人为操控了。对我来说那已经是很重大的创伤了。”Amanda在PTSD后面写下创伤和自我认识,“另外,只是
  个人建议,不要太过深入思考‘我到底是谁’这种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过于深究这点的人最后不是成了疯子就是哲学家,据我观察你对两者都没什么兴趣。”
  “难道你没思考过这些吗?做这些事情的原因?”他用手指指宽阔清爽的访谈室,“或者你做这一切的意义何在?”
  “我只是阻止事情变得更坏,仅此而已。”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在某个时间做出一个不同的选择,也许结果会变好呢?”
  “哪怕你就此消失在这个世上,世界的明天也不会变得更美好,死了这颗心吧。”Amanda的声音充满了冷漠和轻蔑,“思考这种假设性问题只会浪费你的生命,相信我。这种愧疚
  会杀死你的。”
  Barnes不是十分明白心理医生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不过也不妨碍他得出自己的结论——
  “所以你是实际主义者。”
  “你可以这么认为。”
  “那你就真的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吗?”
  “如我所说,愧疚是一种强大的情感体验。我并非没有经历过,所以才会那么说。”
  “所以现在你能接受全部过去,哪怕是最糟糕的一部分吗?可是……”
  “你知道的,你是不可能获取所有人的谅解和宽容的,毕竟谁也不是上帝或者圣母玛利亚——尤其是事关至亲的时候,很多时候原谅是件彻头彻尾的奢侈品。”这是指之前他的两
  位朋友和双亲的事,“其实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个重负,尽你可能地,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几个字上Amanda特地加了重音。
  Barnes看着她轻轻问,“没有补偿的办法吗?”
  Amanda苦涩地一笑,“我倒希望有,除非你能回到过去,不然一切都是空谈。”说着看向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阴沉下来的天空,“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师,Barnes
  先生。”
  一阵悲伤的沉默慢慢在沙发周围蔓延,Barnes纯在默默消化Amanda说的话,她则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终于起了点好奇心,“听起来你很有感同身受?”
  Amanda避重就轻地回答,“因为世上没有完美的人生。”
  可是Barnes看着对面的心理医生,那个名为直觉的东西告诉他她很可能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职业的关系,总觉得这名心理医生不同于大街上的庸庸碌碌、不知
  所以的路人们,她清楚自己的处境和选择,更加清楚每个选择背后的代价,从中得出最优解。
  大约是眼神里打量的意味太浓了点,Amanda也用满怀奇怪的眼神看了回去。接着又是一段默然无语的时间。
  “那你当初就是为了阻止事情变坏才当了心理医生吗?”
  “容我再提醒你一次,Barnes先生,你才是客户。”
  “抱歉,只是真的很好奇……”他顿了顿,“我一直觉得我的命运从某个节点起就已经被决定了,所以……”他给了个“你懂的”眼神。
  “那回到最开始那一点,你为什么参军?”
  他轻轻回答,“那个时候我以为报效祖国是最正确的事情。”他的眸色深沉了一些,“我们都这么以为,事实也应该如此。”
  “那你后悔么?”
  “也许不后悔吧……但如果当初我没参军,好像也不大可能。”说着他也否定了这个可能。“不过我连那时候的事情也不大记得了,说不上后不后悔。——可是我一直以为我在努
  力让世界更加美好,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结果却发现事实正好相反?”
  “那倒未必。”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正在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你不能单纯依靠别人的判断对自己下结论。”
  “你觉得所有人都在撒谎吗?”
  “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谎言’了,我更倾向于认为忽略真相。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样更加舒服一点。——啊。”Amanda终于意识到这次心理咨询已经变成了朋友“谈心”,
  或者单方面发牢骚。但显然对面的Barnes差点以为是有不速之客,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迅速而警觉地环顾一遍室内发现一切依旧之后他才重新坐定,有些抱歉地瞟一眼对面的医
  生,“抱歉,职业习惯。”
  “你都没意识到这个吗?”
  “没有——或者说,”他疑惑了一下,“我知道这个,但我没意识到这个……”
  “会困扰你吗?”
  “也许吧,”他换了个姿势,“只要他们和我保持距离就相安无事。”
  “那我们之间的谈话呢?会让你感到不安吗?”
  Barnes沉默良久,看起来正在两种答案之间犹豫。Amanda便明白了,“这很正常,没有人喜欢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面前。而且你这样的人很难建立信任,如果你觉得现在可以
  完全信任我那才奇怪呢。”
  有些令她意外的是Barnes又道歉了,“抱歉,我好像应该信任你的。”
  “老话都说了,相信上帝,也别忘了过马路前看两边。”
  “你也不怎么信任别人吗?我以为……”
  Amanda淡然一笑,耸耸肩,“还有其它想问的吗?我看预约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谈了将近两小时,Amanda注意到手表上的时间,抬头提醒Barnes。
  “不用了,谢谢你的时间,Dole医生。”
  “如果你下次还想过来,出去的时候告诉Sean,Barnes先生。”
  “当然。”
  房门一开一关,咨询室里又只剩下医生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