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趣味》前尘之远

2、恍如梦[胤禛篇]

　　有一天，胤禛突然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奇怪的世界。
　　有仰头也看不到顶的房子，街道上满是钢铁的怪兽咆哮而过，人们住在规则好像方格的空间，空间里密布诡异的陷阱――不用点亮的灯光，突然自己发声的匣子，看得到有小小真人说话行动的光亮平板……
　　父皇是住在隔壁1802室的鳏居中年男，从事据说是在大学传道授业解惑的职业，人们称呼他校长而不是皇上，他的独生子年纪不小却热衷无所事事到处游荡，有一张和胤礽一摸一样的脸，身边总是跟着寄宿在他家的远方表妹云儿。
　　额娘是美丽的寡居家庭主妇，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每天最大乐趣是研究煲汤技术，然后看着胤禛把研究成果全部喝光喜上眉梢。她有时候会在阳台上“偶遇”隔壁的校长大叔，聆听很多教育理论然后回来向儿子倒灌，她似乎不清楚大叔长篇大论表述的其实是与她一起培养合格栋梁的期待。
　　胤禛就在隔壁大叔的大学就读，是历史系的怪才，他的专业课成绩顶呱呱，外语却总是倒挂，系里辅导员常常找他谈话，说他有些言论太过彪悍要注意影响然后鼓动他申请入党。
　　福晋钮祜禄氏不知何时成了他的“女朋友”，喜欢挽着他的手在校园四处游走，看着他说话时眼睛里会发出奇怪的光芒，她看到其他平头整脸的男同学也会尖叫，胤禛会为她的丢脸觉得不爽，尽管听说这毛病叫作花痴是现在女生的共同特征。
　　经济学院的高材生原来是八弟，他还是全校学生会的会长，人人都说他一生完美无缺可惜有个爱使用暴力的野蛮女友，他和大叔校长混得很熟，和校长儿子关系也貌似不错，只是似乎对后者的跟班云儿有更大的兴趣和更多的想法。
　　隆科多是政治系的体育特招生，慕名请胤禛替他应付一下论文功课，胤禛不耐烦写字采用口述实录，隆科多听着录音一字不落尽数誊抄，连“嗯、啊”的语气助词都忠实记载，居然也能在老师那里混得屡屡高分，还曾经被校长大叔亲自接见表扬。他从此对胤禛五体投地无比崇拜，口口声声让老大一辈子罩着他，江湖口吻让胤禛忍不住要皱眉。
　　有一天胤禛回家过周末，看到隔壁空置许久的1803室有了新的住户，邻居听说是一对姊妹花。
　　指挥搬家的斯文妹妹在门口对他说“你好，我们是你的新邻居以后麻烦多多关照”，他看着如玉的面容有些发愣，心脏大力跳动不知该不该问“你的姐姐是不是叫紫瑛”。
　　然后他被一个大木箱撞青了右臂，当家的姐姐原来穿的和搬家工人一样，正横眉立目怀疑他对妹妹心存不轨。他觉得呼吸都停顿时间哗哗倒流，他想说“你看你仍然英姿飒爽，你看你依旧俏丽妩媚，你看我曾经无数次怀念幻想你可以在这里，你看这是多么美好”，结果他对她说：“刺猬，你好”……
　　结果她放声大笑，像男孩子一般大力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有空大家多多走动。
　　1803让18楼变得热闹。妹妹会捧着自制的蛋糕送到各家请人分享，校长大叔那个不着家的独子从此总是待在家里恶补文化知识为了要和她谈论琴棋书画人生理想。
　　有一天有人敲胤禛房门，姐姐一身车手服容光似艳阳高照，她扔一个头盔给他，说出去跑跑别辜负了天气这么好。
　　他们驾驶机车去到很远的城市郊外，马达的声音听起来比马蹄声刺激心跳，她和他赌谁是最快的东道，天多么蓝，输了的她伏在车上喘气，看他走近的时候突然举起相机给他着急的神情来了张抓拍照。
　　他们找了片山坡休息，她递给他妹妹做的蛋糕，带来的茶水据说是她自己泡。
　　她肆无忌惮躺在草地上，她看天，他看她。
　　他发现她的头发还是那么乌黑柔软又顺又长。
　　后来他们也会和别的情侣一样牵着手去逛大街，偶尔进电影院看最新引进的分账大片。
　　学校里也有关于他变心的流言，前女友找他哭了几次便也作罢，她正好看上一个英俊的转学生，据说复姓耶律是最新一届本校校草。
　　他后来知道1803原来是船舶系的骄傲，难怪每次去实验室找她总能在一帮师兄弟间掀起愤怒的汹涌波涛。
　　他们也会争吵，她赌气时向他提出分手，结果发现他太懂得妙用死乞白赖和脆弱示好，结果隔天早晨还是一起锻炼慢跑。
　　他们对未来面貌想得很少，或许他会读到博士留校任教，或许她会进入科研机构把握技术发展浪潮，他们年轻，很多事情想来还早。
　　大叔校长已经向主妇额娘求婚，美丽的额娘会甜蜜蜜的对他们叹息说18楼这三家老少纠缠关系复杂这可怎么好，他们相视而笑，隔壁阳台大叔儿子此时对着如玉妹妹谈兴正高，额娘于是笑嘻嘻说凡事还是随性就好随性就好。
　　他后来想想要把有些承诺落到实处，偷偷买了枚戒指打算杀她个出其不意，谁知道铂金饰物也会长腿跑掉。遍寻不见的他那天沮丧地推开她家房门，看见她穿了百年不遇的紫色长裙坐在阳台的秋千架上摇摇晃晃，她对他说你看这戒指可真漂亮。
　　他说是啊是啊心想你这偷我东西的毛病哪朝哪代也没改掉，想着想着脸上浮起宠溺的微笑。
　　18楼外万家灯火闪烁，人们做着各自的美梦，街道、城市、国家安然入睡。
　　康熙朝的皇位之争就快要变成曾经的妄想。
　　胤禛已经习惯这奇怪的世界，他觉得此处仿佛时间都不会流动。
　　他永远是1801室的独生爱子，她永远是1803室的当家姐姐。

　　有一天，胤禛突然醒来，发现一切原来不过是场梦。
　　他坐在金碧辉煌的太和殿上，这不是早朝时间，夕阳的光辉穿过金殿的梁柱像拨动宏大的琴弦。
　　他想起现在是他主宰的王朝。
　　王朝国土广大，国民以亿计，他励精图治勤奋得连寂寞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以亿计的国民里没有人像逝去的和梦中的那个人一样对他微笑。
　　他沉下脸面色不愉的时候，皇后会静静在一旁伺候，小心观察他的脸色。
　　他的有些心事，可以对胤祥念叨，他的更多心事，不能够对任何人说。
　　他最小的儿女们也到了谈论儿女情长的年纪。
　　他想他是不是老了，所以会在梦里梦到另一个人生。
　　虚幻得像真实的人生，虚幻得像真实的幸福。
　　什么1801，什么1803，什么他，什么她，这大殿之上只有一个看见自己影子被夕阳无限拉长的君王。
　　他从王座上起身，这是他自己选择坚守的位置，这是他唯一的真实。
　　有西洋使节呈来礼物，他漫不经心的打开，原来又是新式怀表。
　　他无声太息。
　　都远去了。
　　18楼确实是梦中的妄想。

　　雍正六年九月初十，没有任何特别的日子。
　　名为胤禛的皇帝从一个梦中醒来，而自那个叫紫瑛的女子饮恨绝命，时间已过去近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