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君子们》哈秋

11、酒量

　　李母拿着电话指了指话筒，用口型比了道“是张旭良”。
　　李想犹豫了下，还是朝李母摇摇头示意她什么都别说。但李母就是瞪了她一眼，便转头对电话那边的张旭良说：“对，她在这儿……是……哎算了你就别专门儿跑过来了，她想回来住就回来住，你也回去看看你爸妈，明儿我就赶她回去……行，好，哎没事儿你这孩子客气什么……”
　　她挂了电话。
　　李母回到饭桌后，李父埋怨得看了她一眼说：“李想明明让你说她不在，你怎么瞎做主呢？”
　　李母反问回去：“说她不在有什么好处？旭良那孩子要是光着急，回头再报警了怎么办？小孩子们吵吵架闹个脾气，任性点儿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跟着瞎胡——”
　　“我们不是吵架。”李想忽然说。
　　她的声音又平又淡，却瞬间盖过了二老的争执，让他们都有些惊讶的回过头来。李想笔直得坐在那儿，目光平静得望着二人，脸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激烈的表情。
　　顿了几秒，李父问：“那不是吵架——是怎么了？”
　　李父李母没有看到，此时李想放在桌下的手痉挛了一下，慢慢揪紧了套装裙子，昂贵的半丝绸布料衣服在她的手中皱成了一团。
　　在父母二人的目光中，她终于缓缓开口，“如果我说——就是如果……如果我现在想分开的话……”
　　饭桌上一片静默，李父甚至滑稽得微微张开嘴，好像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而李母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仔细看着李想的表情片刻，随即沉声问：“你今天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父这时也回过神儿了，跟着慌了起来，“怎么这么突然说要分开？你们是闹矛盾了？是张旭良那小子提的么？是不是他——”
　　“不是……”李想轻轻出了口气，“我就是假设……”
　　“这事儿怎么能假设呢！”李母顿时怒了，“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我们放在明面儿上解决！无论是你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咱们看着办！但你们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说分手就分手，还是两人在订了婚的前提下，把婚姻都当儿戏么！把父母都随便糊弄么！你——”
　　“哎行了行了。”李父赶紧拦着她，“李想不还没说话呢么，你吵吵什么。”他转头，问李想，“你一向有主见，我们也都放心你做大部分决定。但你这么突然得说要提分手，总得有个原因吧，就算是假设也不行啊。”
　　在父母二人愤怒又疑惑的目光中，李想张嘴，却如同患上了失语症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就是想，如果——就是如果——她和张旭良分开了会怎么样呢？她这么想了，没什么防备也就问出来了。父母的反应很正常，他们的问题也很正常，可就是这些正常的问题和反应她却半点儿不知该怎么应对。
　　从哪儿开始说呢？从昨晚的吵架？从在张家的那天晚上？从年会？还是从更久以前？可这些也都不是原因，原因是——是昨晚洞开在夜色里的窗户，是医院走廊里厚重的夕阳，是烂在马桶里的手纸，是表面飘着一层油花的热牛奶，是张家窗外的香樟树，也可能是扔在料理台上半空的咖啡杯。
　　李想怔怔得坐着，画面和意象在她闹钟浮浮沉沉，她却失去将它们化为语言的力量。
　　最终，她只能低声说道：“原因——很复杂……”
　　“复杂？”李母依旧处在盛怒，她往后一靠抱臂看着李想，“没关系我们有一天呢。你和我们说说，一条一条说，不用怕说不清楚。”
　　李父坐在两人中间左看右看，忧心忡忡。
　　李想低头沉默半晌，末了道：“……其实就是昨晚吵架了，我有点儿感觉厌倦……”
　　听她这么说老夫妻俩反而长舒了口气，看上去放松了些许。李母表情依旧微愠，不过却已经能缓下声来，对李想说：“我跟你讲，你这些都正常。谁结婚前还没点儿焦虑症呢，哎呀他是不是对的人啊，他以后对我不好怎么办，哎呀我现在要不要换人得了……我和你说，你现在和他分手，找了下一个依旧得面对这些问题！出了问题就得解决，现在的小年轻动不动就说不合适分手的了，一点儿都不负责任！”
　　李父也接上话头，苦口婆心得劝道：“婚姻这么多年长着呢，别说想分手了，想跟对方同归于尽也都是正常的。可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你啊，也得看看人家的好。张旭良那孩子年纪小了点儿，有时候是难免浮躁，但总体来说他还是善良上进的，对你这么紧张，他家人也喜欢你的很，已经是很好的选择了……哎你还没说，你俩昨天到底是为什么吵架了？”
　　夫妻二人四双眼睛，又再次盯着李想。
　　“……他抱怨我说工作太忙了。”
　　“唉我就说么，你那工作迟早是个问题。”李父摇摇头，“女孩子家，大半年都出差在外，让老公怎么想……”
　　李母打了他一下，“那难道让李想辞职，全职伺候那小子啊？要我说女孩子就得经济独立。”她转头问李想，“不过你能不能和公司说说，让他们别老把你往外派？有那么多男人不用，怎么就知道压榨女人呢？”
　　“……我已经和公司说过了。”
　　“哎那不就好了么。”李父笑着拍拍李想肩膀，“以后有不开心了，也多和我们说说。然后你就会发现，生活中啊，这些都是小事儿。怎么样，现在心情好点儿没？”
　　李想笑笑，点了点头。
　　“行了行了，赶紧吃饭吧。”李父招呼李想和李母，“小馄饨都凉了。你这孩子，刚才说那话可把我和你妈给吓得……”
　　三人吃完饭后，李母收拾了桌上的碗筷进屋刷碗，而李父则坐在外面陪李想聊了聊她工作的事儿。李母独自在厨房哼着歌干着家务，约莫过了十五分钟，李父从外面进来了。
　　“你怎么进来了？”李母看了他一眼，“在外面陪着丫头吧，这儿不用你。”
　　“丫头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工作上的事儿，说晚上再回来。”李父拿着水杯靠在一边儿看李母收拾桌子，眉头依旧皱着，“哎你说，他俩昨天晚上吵架，真是因为李想工作？”
　　李母没看他，继续干着手里的活，“你看她那样子，肯定不是。”
　　“你也看出来了是吧？”李父忧心忡忡，“我担心，别张旭良那小子真有什么……结果李想不知道怎么跟咱们说……”
　　“你能别想这么多么？”李母扭头瞪他一眼，“按现在的话，李想这就叫婚前恐惧症。他们俩之间，矛盾肯定有，但就是被放大了。旭良那孩子，包括张家，我们也都算是知根知底，能出什么大毛病？在这事儿上，就不能惯着李想胡来，不然现在的孩子，结婚当天都敢给你跑了，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你着什么急啊，我就是说说，担心一下闺女么。”
　　“别瞎操心了，要真事情严重了咱们肯定能看出来……行了赶紧去菜场吧，晚上做上汤娃娃菜，李想上次就说想吃了。哎你先去把那个高汤熬上……”

　　陈久下车后把钥匙交给门童，从他手里接过号码牌后刚一回头，就看见了远处的李想。其实他觉得可能以李想为中心十米左右的人都在看她，因为她现在的样子着实有点儿引人注目——他甚至有点儿奇怪怎么刚才自己开车进来的没注意到她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会所高高的台阶上走下去，越过一个小广场走到马路边，在她身后站定。
　　此时李想正坐在马路牙子上。她套装上衣的扣子解开了，里面露出黑色的打底吊带，在这样的天气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一双高跟鞋倒在一边，穿着肉色丝袜的脚就那么堂而皇之得踩在水泥地上，时不时还蹭蹭。当然最显眼的，还是在她身边一溜摆开的酒瓶子——半打啤酒罐，一瓶喝了一半的香槟，旁边还有个纸袋里面似乎还装着其他酒。只要是走过的路人没有不回头看她的，甚至还有人指指点点在议论，不过李想就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喝着手里的酒。
　　陈久瞬间有些啼笑皆非。他弯下腰，轻轻拍拍李想的肩膀。
　　李想一回身儿，动作太猛手里的半瓶酒泼出来一半儿，全都洒在了陈久的西装裤上。她惊叫了声赶紧爬起来，一抬头看见陈久的脸愣了下，有些呆得叫了声：“陈特助，你怎么——”
　　陈久有些无奈得看看自己的裤子，又看看她，“该我问你吧？大冷天的，怎么坐在外面喝酒？”
　　她刚喝过酒的两颊有些红，不过却因为气温太低脸冻得有点儿发白，所以脸色看起来很奇怪。听他这么问，她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得清清嗓子，低声说：“心情不好，出来散散心……让你看笑话了。”
　　陈久看着她尴尬的样子，觉得颇为有趣，“你怎么不怕路人看笑话？”
　　李想也笑了，她眼睛眯起来像个半月丫，因为微醺所以眼神看起来有些湿润，“所有活到三十岁的女人都不怕路人看笑话。”她抬下巴，示意一下刚才接陈久车的那个门童，“刚才他过来赶我，说我不能在这儿坐着。我塞给他一百，他说他不要，我必须走；我给他两百，他说主管看见了该麻烦了；我直接给他五百。哝，他刚才还给我端了杯热水过来，说别冻着了。”
　　陈久哈哈大笑。
　　李想也抿着嘴笑，抬手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又喝了口酒，“至于我怕你看我笑话么……毕竟咱们认识，而且我又不能用钱砸你让你走开……谁知道我的钱够不够呢，是吧？”
　　陈久笑着弯腰提起了她放在地上的纸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的钱不够，酒还是够的。我今天也很需要散心，走吧，你要是也能灌醉我，我就不看你笑话。”
　　李想拿着酒瓶的手顿了下，侧目看着陈久，而陈久则也坦然的低头看着她，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酒店富丽豪华的灯管从高大男人的身后射来，在他的脸上留下有质感的阴影，而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睛则在阴影中显得更加沉郁幽亮。
　　片刻，她忽然问：“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我？”陈久侧头闻闻，“没什么味道啊。”
　　“不是，是……”李想忽然抓起他袖子，凑到了鼻端。果然，海风和松果干的气息，就萦绕在那里，“是祖马龙的味道。”
　　陈久愣了下，有一瞬间他眼里的光芒沉下去了些许，“……我今天见了个朋友，她可能用了祖马龙。”
　　李想甩甩头，松开了他的袖子，又抬手喝了口酒。她转身用酒瓶子指了指街对面的十字路口，“一年半前，我在这儿恰巧碰见了张旭良。那天他说要送我回家，以前我都没答应，但就那次我答应了。”
　　陈久望着她指的那个地方，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然而李想没注意他的表情，她回身用酒瓶撞了撞他的肩，笑问：“你酒量好吗？”
　　陈久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她，微微一笑，“这要看你有多大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