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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蟹宴(2) ...

  •   过来好一会儿,沈父才从书房里走了下来,他向纪子湛他们致歉,说道:“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久等了。不巧刚准备下来迎客,就接到蒋先生的电话。他人在南京却非常关心上海这里文化教育的动向,一时兴起聊得时间长了些,抱歉抱歉啊。”又转头问道:“都准备好了吗?何时可以入席?”
      福叔答道:“老爷,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席。”
      “那就开席吧。”沈父大手一挥,正准备领着众人去入席,却听纪子湛开口问道:“咱们不再等一等蔡先生了吗?”原来沈父向纪子湛邀约时,提及教育署的蔡总长也答应一道过来品蟹赏菊,届时可为他引见引见。
      “老爷,纪先生,方才蔡总长家的佣人过来传话,说是蔡总长这几天染了风寒,不便前来赴宴,特派他来向老爷告假。”听福叔这样一说,沈父心里头已十拿九稳,打趣道:“看来老蔡今个儿是没口福了。走,咱们帮他把他那一份一并吃了。”
      餐厅今日必是经过一番布置,靠近窗子的地方错落有致地摆着一盆盆品类各异的菊花,争奇斗艳。餐桌换上了烫金刺绣的桌布,桌布中央一字排开六个小巧的琉璃盏,里头各盛了些许清水和一朵雏菊,这样的布置看似风雅,实则流俗。
      沈父居主位坐下,纪子湛和沈爱琳,一左一右分别坐在沈父的下首,纪子潭在纪子湛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待众人纷纷坐定,佣人们便开始上菜。虽说是品蟹宴,菜品上以蟹为主,但旁的果蔬,鱼肉也应有尽有。沈父以茶代酒说了几句场面话,请客人不要拘束,众人遂动筷开始品尝起美味来。
      这些菜品里,沈爱琳最爱的就是这生蒸大闸蟹了,入口丰腴油润,如琼浆玉露,鲜味浓郁,她在北平那几年心里没少惦记这一口菊黄蟹肥酒飘香。桌上本已摆着每人一副的“一剪一钎”,沈爱琳却唤了佣人替取来一套她惯用的“用蟹八件”来,仔仔细细地品起这蟹的滋味来。
      沈父吃着佳肴,心思却并未专注在这菜色上,他留意到纪子湛的碟子里只有一个大闸蟹的蟹盖子,蟹钳蟹脚都零落在一旁未曾动过,故意说道:“子湛,我瞧你好像并非爱蟹之人。”
      纪子湛放下手里的筷子,说道:“蟹膏肥美,我岂能不爱。只不过我嫌这蟹钳蟹脚吃起来麻烦罢了。”
      沈父笑道:“哈哈,可见你还做不了‘吃客’。爱琳,你自诩是知蟹之人,倒是来和我们讲讲这吃蟹的讲究在何处?”
      沈爱琳正吃得尽兴,没想到父亲突然起了这样的话头,心想吃蟹就吃蟹,干嘛非要拽文弄墨的扫人兴致,到底还是停下手中的筷子,敷衍道:“爸爸又取笑我。私底下的玩话儿岂能当真,我哪里当得起这知蟹之人四个字。只是幼时看闲书时依稀记得自诩蟹仙的李渔说过‘蟹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达色、香、味三者之至极,无一物可以上之。’足见他才是真正的知蟹之人。至于说这蟹好吃在哪里,人人都知蟹膏鲜,可我倒觉得这蟹肉也是鲜甜无比,甘香幼滑。”
      一旁的纪子潭拍着手称赞道:“普普通通一只蟹也能做出这许多文章,可见这爱琳小姐的才情了得。这李渔可是写《金梅瓶》的人?”
      不知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竟问出这么个问题,寻常姑娘家听见《金梅瓶》这三个字,只怕早就羞得脸红脖子粗了,沈爱琳却一脸镇定,脸上还带着得体的笑意,答道:“兰陵笑笑生是不是李渔尚无定论。不过此书深切人情事务,堪称奇书!只可惜现世之人大多视此书为淫邪之书,大概也是相由心生的缘故吧。”
      “我这个小女儿惯会掉书袋子揶揄人,二位别见笑。不过她方才说吃蟹的几句话,倒还中听。‘鳌峰能玉双双满,壳凸虹脂块块香。’吃大闸蟹本是件风雅的事,若成了负担就不好了。子湛,不如让爱琳替你剥一只蟹尝尝,也省了你亲自动手的麻烦。”
      纪子湛本想推脱,却见沈爱琳已挑好了一只青贝白肚的公蟹。只见她拿起鎏金的剪刀,小巧却灵活,剪去了蟹脚和蟹钳。用细长的金针将蟹厣去掉,顺势掀开蟹盖,放在一旁的空碟上,又使细钎舀了醋汁淋在蟹身上。
      她动作熟练轻巧,鎏金的器具称得她那双芊长的素手愈发白净,和煦的阳光洒在她素白的旗袍上,更添了柔美之姿。她低着头,拿着细钎小心翼翼将蟹钳蟹脚里的肉拆出来,有微风拂过,吹动了她耳鬓的几缕细发,如美玉般无瑕的脖颈忽隐忽现。
      纪子湛静静地看着,好似入了梦境一般。梦里也常有一个这样的身影,她素雅,安静,慈祥,会唤他“阿湛”,会替他把蟹肉拆好,整整齐齐地搁在青花瓷碟里,然后把他抱在怀里,夹一筷子蘸一点醋,喂到他嘴边,问一句:“鲜不鲜?”他一定大声说:“鲜!”然后母亲就笑了,她笑起来永远是那么美……
      “子湛,子湛……”听见沈父的喊声,纪子湛方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沈父漫不经心地问道。
      纪子湛道:“没什么,我见令千金剥蟹的动作如此娴熟灵巧,实在佩服,看得出了神。“
      沈父笑笑,不再多问,他心里清楚今天这客请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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