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谢凝安

17、第十七章

　　一大清早，教师办公室里就吵嚷来起了，我们班里办公室最近，因此也间或听到一两句拔高音量的叱骂：你怎么不管好你儿子，做出这种事。另一更拔高的声音骂：都是你女儿引的他，还赖在我们身上。一声胜过一身，简直是在高音比赛。
　　对这难得的八卦，处于高三紧绷状态下的我们自然不会放过，因此办公室门前密密匝匝的挤了一圈脑袋，萧大侠作为打探消息的先行者，回来后十分感叹的说：“真是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啊！”
　　沁源催促他快说，他一叹三晃头，凑过来说：“就是那一对，被年级主任知道了，双方父母在办公室里吵架呢。”
　　接着压低音量，鄙夷道：“那个女生班主任是年级主任，本就是出了名的严苛怪脾气，这下居然提出要把两个人留一个，撵掉一个。双方父母就在那指责对方的不是，谁都不愿意被撵掉，因此吵得不可开交。”
　　众人都唏嘘了一声，事到眼前，才知真是残酷，不说这场笑话一样的相互争吵，这两个家长都是没有担当的。更唏嘘的是，即便我们已经即将成年，仍是力量弱小的存在，主任一句话就能碾灭存亡。
　　孟昭淡定问他，然后呢？现在怎么样？
　　萧大侠又叹了一声：“说真的，那个女生真是有勇气，她都主动认下来了，她妈气得不行，但是徐骁居然一声都不吭。我真觉得没意思，看白这个人了。”
　　这说着，突然听到一声叱骂，砸进教室来，大家于是立刻四散开，归位子装作看书，同时留心着门边的动静。
　　一个女生却被轰然推搡进来，伴随着年龄像是四十多岁的妇人的叱骂。我们便都明了，这是那个女生和她妈。
　　年级主任随后大踏步跟进来：“我带班那么多年，没见过这样不自爱的学生，居然能在楼道上打kiss，自己不想学，就别在这影响别人，挤破脑袋想进我们班的人多的是，不差你一个。要么你就当着他们班同学的面上做检讨，保证再也不来往，以后收心学习，不然你就自己收拾书本走人。”
　　我疑惑又恼怒：“这是做什么，要检讨在办公室说，把人拖到教室来算什么，也不顾及学生的自尊心，这好歹是个女生，还年级主任呢。”
　　这个怯生生站在讲台上的女生，已是哭的满脸泪水，目光滑过门口众人，最后看着自己的母亲，眼里溢出祈求。
　　老班出来劝和：“主任，有什么事在办公室说，这样伤了学生的自尊。”
　　年级主任斜瞟了一眼，不悦道：“就是要给点教训，像徐骁这样的学生，进来时还是年级前五十名，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这种时候，你不能光顾着护短！”
　　全年级只有两个火箭班，年级主任的十六班和我们班，即便大家不说，但两个班被比较和竞争是在所难免。同行相忌，文人相轻，年级主任对老班不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从前，为维护班上学生，两人还曾发生过口角，主任甚至公然讥笑老班护短。
　　何况这次，关于省三好的名额，学校里也是多倾向于我们班。毕竟孟昭的成绩和人缘在哪里，因此即便年级里费尽心思弄出一个全级公投，这名额也认识稳当当的落在了孟昭头上。
　　坊间传闻，年级主任为此，怄气之余，不得不拍着老班的肩膀，酸酸的说：“你可真是好运气，怎么尽遇着些好苗子，孟昭这么优秀一个苗子，也摊到你手上了。” 此事虽然不足为外人道，但据传也是确有其事。
　　分班时，两个班势均力敌，现今出现如此差距，年级主任嘴上竟仍然不肯服软，对学生的要求，都比照着我们班。因此，十六班有一句经典流言：人家十五班都还在上自习，你们居然还想着玩，十五班不放，我们就要比他们坚持下去。就是出自年级主任之口。
　　这些，我们多少有感知，因此，眼见年级主任出言讥笑，更是对他出离愤怒，下面一时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都是不忿之言。沁源骂了一句，清楚传到我的耳朵。“老班那儿护短了？眼红就算了，这种人，我诅咒他出门被车撞”。
　　萧大侠小声劝她：“你小点声不行啊”。
　　满教室叽叽咕咕的声音，年级主任于是愤怒的在桌上拍了一拳：“安静！”
　　女生的妈妈气恼她不听话，做出这种事来丢了脸还妄图自己揽罪。听到年级主任说出不自爱三字时，更是脸色青白一片。何况这个中学本就难进，还是在最好的重点班。她看了看执迷不悟的女儿，又急又怒的催促道：“你说啊”。
　　女生心知无可转圜，这些同学，平日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注视着她，她人生中最落魄的时刻。或许讥笑或许同情，或许觉得她傻。一道道的目光像荆棘一样，一根根长刺戳得人鲜血淋漓。
　　她已经没有退步的余地，就算回到自己班又怎么样，丢脸现眼，但是这不算丢脸的事，倘若认了错，自己以往的执着就真是犯错了。可是她有什么错？母亲也是背对自己的，大家都这样逼她，她真的做不到在这认错。即便还是高中生，但也不是提线木偶，由着别人提着走，她也是有自尊的。
　　她使劲吸了泪，渐渐决绝起来，认真说道：“我不认错，我不会说，就算我犯错凭什么要这样伤自尊，如果非要把我们之中撵掉一个，我宁可自己转学。”
　　做母亲的一下脸色白了，看样子恨不得扑上去给她一耳光，只是现下的情况，强自忍着怒气。
　　她抱着最后的希望看着徐骁，祈求道：“我们一起转学好不好？大不了不在这个学校”。这个人，曾是她最大的阳光和慰藉，但这个人，从进办公室起就一直沉默。畏缩在母亲身后，她愿意承认下来，其实是抱着希望，相信他们可以一起转学。他们本也没大错，转学也不算什么。
　　但徐骁，听到这句话，却没有答言，甚至转头不看她，她想过来做最后的努力，但最后，眼里的火苗渐渐灭了下去。
　　年级主任看着那个惊怒交加的母亲，气定神闲下来，负着手在背后，直接道：“我看她自己也不想在这读了，你现在就可以把她领走，稍后来办手续都可以。”
　　底下的私语声更盛，我并不觉得这个女生傻，相反，我很佩服她的勇气，但又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的反面。更觉得同情与愤怒，于是一时间，难过得不能自已。
　　孟昭颇为愤慨，看着一言不发缩手畏尾的徐骁，愤然骂道：“徐骁，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的”。
　　这句话正好在年级主任说话的空当，在一片肃静中清晰有声。年级主任目光凌厉的扫过来，看到孟昭阴沉的侧脸，也许看在孟昭成绩太优秀是学校的希望所在，再没有多话。
　　那个女生衔着眼泪，扒开门边众人冲了出去，全班又回复肃静。或许大多数人，曾在起初把这当一场热闹看，但在后面，却都从这件事长了教训，得了启发。或愤怒或同情，但徐骁无疑在我们班很难立足了。这个人，懦弱的不像男生，没担当得像个孩子。
　　年级主任看了看徐骁的母亲，示意让徐骁回位子，便率先背着手出去了，几个人也随之出去。
　　徐骁耷拉着脑袋往位子上走。看起来，这件事似乎与他无关了。经过沁源桌旁时，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滚出去”，在周围人的漠视眼神中，他嗫嚅了一下嘴唇，终是提着步子回位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