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骨为后》易茗君

45、巧做小玩意

　　第二日清晨，落起了浠浠沥沥的雨。墨染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泥土的芬芳混着树木的清香味幽幽散了进来，房檐下凝成的水珠儿成串儿往下落，砸在下面的青石板上。不远处浮来一把油纸伞，翠绿的伞身，上面是莲花的水墨画儿，走过拱桥，穿过院门，墨染眼光追踪的那滴雨赶巧正落在那伞上。伞下的人抬起头来冲她笑笑：“小姐，有新闻哩！”
　　冬儿总是叫她“小姐”而不是“大小姐”，虽然仅是一字之差，却说明在她的心里只认这一位小姐。
　　墨染缩回身子坐在梳妆台前，脸上的青淤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一张俏颜粉红白嫩，双眼氲着些晶亮的东西。
　　冬儿已急急忙忙上楼来，因为心急，脚下的水印儿踩了一地。
　　“小姐，你可知昨天二夫人和三夫人上山拜佛遇着什么事了？”冬儿还没走近，便兴匆匆地道。
　　墨染慢慢将头发梳理整齐，却偏不接她的话头：“今天早上给你的东西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
　　冬儿走过来要帮她梳头，墨染却三下五除二把头发拢到一处，于头顶简单地扎了个马尾，站起身来乌黑的长发甩了一个圈儿，调皮地问：“好看吗？”
　　“小姐你这是……”冬儿傻了眼，看她一身装扮，穿着粗使的棉褂子，头发像男人似的髻于头顶，胭粉未施，哪有半分千金小姐的模样！
　　墨染“嘿嘿”一笑：“快些吃饭，今天我们的事还多着呢，我需要你帮忙哦！”
　　冬儿这才缓过神来，古怪地和她一并坐于桌前，上面摆着仍是清淡的粥和小点心。
　　“小姐，你心情很好？对了，楼下那些白布条呢？”
　　墨染不答，抿嘴一笑反问：“刚才你说二夫人和三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冬儿这才想起还有正事没说，忙道：“昨天我躲在门外偷听了很久，今天又从别人的口里听了些，才总算把事儿凑了个齐全。昨天不是二夫人约着三夫人去慈云庵上香吗，结果走到半道上遇着劫道的了！”
　　“哦？”墨染放下了筷子。
　　“虽然轿夫们也拼了命反抗，可哪是人家的对手？丢了轿子就逃。那些强人见两位夫人穿得珠光宝器，自然要她们把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谁知那三夫人又是个守财的，硬是不肯把颈子上那条宝石链子交出去，惹怒了一个匪徒就往她脸上划了一刀，昨儿晚上就请大夫来看过了，说治不好，要留下疤的。”冬儿的语气中颇有几分兴灾乐祸，“三夫人最爱惜自己的容貌，这下可好！活该！这就叫报应，谁让她当年也和着二夫人使劲欺负我们夫人来着！”
　　“那二夫人呢？”
　　“听闻二夫人为了救三夫人，顾不得自己害怕，当时就向那些个强人扑了过去，就在纠缠之间才把三夫人的脸划伤的，二夫人自己也扭了脚，怕是要休养一阵了。”
　　墨染摇摇头：“可真巧！后来她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是逃出来的，说是她们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去后，那些人就把她们放了。”
　　“哦——”墨染心中有些疑惑。又听冬儿说了些各处听来的话，但都是些下人们没意义的猜测。
　　吃完饭，冬儿收拾了碗筷，墨染一边收拾屋子一边道：“冬儿，你一会儿帮我去请刘管家来一趟，顺便找些不要的旧衣服、一根长竹棍和麻绳过来。”
　　“小姐，你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做拖把呀。”她朝刚才冬儿踩在地上水渍努努嘴。
　　“拖把？”冬儿疑惑不知小姐又想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小姐不是说要去拜会三夫人么，今天不打算出门了？”
　　墨染朝窗外的雨看了一眼：“不急，等晴了再去。”
　　刘管家到卧莲轩时，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堂堂谢府大小姐，穿着下人的衣服和冬儿一并搬着小凳子坐在院里，地上乱七八糟又是布又是棍子的堆了一地，主仆二人挽起裤子把那些东西弯过来扭过去，看样子这大小姐还是“主谋”，冬儿做一下看一下，全凭大小姐指令办事。
　　“大小姐。”刘管家站在院门外，尴尬地唤了声。
　　墨染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边把手中的东西放下，边道：“刘管家来了？真是不好意思，你那么忙还要请你过来。”
　　她朝冬儿使了个眼色，冬儿立即走到门边守着。刘管家见状也放心走进院子，指指地上：“不知大小姐这是要做什么？是否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
　　“就是做些小玩意儿，叫‘拖布’，以后打扫起来比较方便。”墨染拿了个半成品往地上扫了扫示范了一下，又有些可惜道，“我和冬儿腕力不够，不能在这些竹棍上钻出洞让这些布条固定在上面，就这么扎着摇摇晃晃的很不稳当。”
　　刘管家笑道：“小姐真是惠质兰心，竟想出这么个妙主意来！这也不难，我让几个下人帮忙就是。家里有个家丁祖上都是做木匠活儿的，还有个是做铁匠出生，他们应该能帮得上小姐。”
　　“那就太好了！”墨染高兴地拍手，“我这里还有些小玩意儿，我昨晚请人画了草图，如果方便的话，刘管家能不能请他们也帮我制来？”
　　刘管家自是满口答应。
　　墨染又道了谢：“我看这谢府上下都离不得刘管家你，昨天若不是得管家提醒，我便正撞在了爹的气头上，现在又如此帮我，真不知该如何谢谢你才好。”
　　“大小姐哪里话，小的为主人家办事是天经地义。何况小姐已经打赏小的不少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嘱便是。”刘管家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墨染装作关切地问：“昨天回来时见着厅里的样子没进去，后来听闻是二姨娘、三姨娘上香遇了贼匪，二位姨娘还受了伤？不知她们现在如何，我也应该去看看才是。”
　　刘管家见她一身打扮也不像要出门的样子，便道：“大小姐最好莫要现在过去。昨儿两位夫人都受了惊，现下还在各自的院子里休息，特别是三夫人，划伤了脸谁也不肯见。老爷大发雷霆，已知会官府尽快捉拿凶徒。”
　　“即是如此，我也不便现在就去打扰，还有劳刘管家照顾着些。”墨染皱了皱眉头，“只是府里最近许是犯了什么，先是有贼进府，还好什么也没偷着，这回夫人们上香又出事，仿佛便是冲着我们来的似的。”
　　“大小姐说的是。按理说在这里还没人敢打咱们的主意，指不定是些灾民流窜到此，否则也不会不识我谢府的轿子。”
　　“若是灾民的话倒还好查些。不是惯犯便没有销脏的门路，只消到那些收金银首饰的地方稍加打听便成。就算找不着人，能帮三姨娘找回链子也是功劳一件。”
　　刘管家心里一亮，大小姐这是在提点他来着：“大小姐真是冰雪聪明，小的知道怎么做了。”他这回不得不对这位大小姐刮目相看了。
　　墨染一笑：“我也是随口说说。我现在就让冬儿把图拿给你，还要有劳管家了。”
　　刘管家见她虽眼中带笑，但那笑中意味却坚定无比，小小年纪竟然有不怒自威的震慑力，与自己记忆所及的那位弱不禁风的大小姐完全已是形同两人。他心下打鼓，已暗觉这谢家的格局怕是要改上一改了，忙鞠了一揖慎重道：“能为大小姐效力，小的不甚荣幸！”
　　刘管家一走，屋顶上一个人影便跃了下来，轻步接近正背向他专心把旧布捆在一处的墨染。谁知人还未走近，墨染却已先觉察，她头也不抬地冷哼一声：“老是爱上房顶，倒是当贼当习惯了。”
　　那人的脚步一顿，讥讽道：“这是副什么鬼模样？大小姐不会做，也是做奴才做习惯了。”
　　墨染不以为然，最后使劲把那拖布头扎好才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上前搀他：“也不知是被谁压榨剩余劳动力，还怪起我来！”
　　宇文无修听不懂她说什么，扬了扬眉刚要问，墨染却已笑笑带过：“果真是习武的身子，精神是一时好过一时，伤势如何？换了药没？给你做的裹伤布好不好用？我瞧瞧。”
　　宇文无修坐到她原先坐的小凳子上，任她解开自己的上衣，调侃：“不是要避嫌么，不怕被人瞧见了？”
　　墨染不理他，快速剥去一个肩头的衣服和漫着酒精味裹伤的白布，见那婴儿巴掌大的血洞已愈合得只剩下指缝宽的伤口，伤口处光滑一片，看样子连疤都不会留！她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们的医术真是神奇！沈玉是神仙么，还是你是神仙？伤口这么快愈合连现代医学都不可能办到，这根本不是人力能办到的事！”
　　宇文无修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了，拢起衣裳：“平日里瞧着深沉得跟个老太太似的，倒不知还有能让你吃惊的事。”
　　墨染虽然惊讶，但也没作多想。连穿越都试过了，现在她对各种“不可能”接受度高了很多。“谁像老太太了？别忘了我比你小整整十岁，我若是老太太，你又是什么了？”
　　“你是老太太，我便是老公公，配成一对不正合适？”宇文无修坏笑道。
　　墨染顿时俏脸嫣红一片：“谁与你……”她掩饰着拿起一个拖布坐到另一个凳子上装作摆弄的模样，心里却有些甜丝丝的。
　　宇文无修发现她抛开防卫和抗拒露出原本小女儿姿态倒也十分可爱，一手拿过她手里的拖布，边研究边道：“这便是我昨晚画的图稿之一？也不知你这小老太太从哪儿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若不是知道你是谢昌运的女儿，我倒要以为你才是哪儿来的小妖精呢！”
　　墨染吐吐舌头，故意斜瞟了他一眼：“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谢昌运的女儿，而是从另外一个非常非常遥远地方来的呢？”
　　“朕非常讨厌那些怪力乱神者……”宇文无修缓缓站起身来，墨染也紧张地盯着他，他挑起一边嘴角，“若然你真非我族类，不管是神还是妖，朕会找个地方把你永远地关起来！”
　　他明明是在说笑，墨染却不知为何背上竟起了一层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