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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屋顶聊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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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娘的手腕上有道淡淡的青印,这种印记墨染最为熟悉。她去撩她的袖口,贞娘却扯下袖子掩饰。墨染皱眉问:“是他打的?”
贞娘别过脸去:“你爹的脾气向来不好你也知道,别去怪他。他能偶尔来看看我就不错了。”
一股子气直冲上墨染脑门,平生最看不得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何况被打的还是她的亲娘?她暗咬了牙:“他几时来过?还有哪些地方受了伤?”
贞娘觉得这个女儿的性子比以前犀利了许多,不自在地摇头更小声嚅嚅:“没有,真的没有!”
墨染霍的站了起来:“你不告诉我,我问田妈妈去!”作势就要往外走。
贞娘忙一把拉住她:“染儿,别惹事,叫你爹知道了你也讨不得好去!”
“我怎么敢去找爹的晦气?”墨染强压了胸中一口气,心知若硬来的话贞娘更不敢告诉她实情,于是柔声哄她,“娘,染儿只是见你受苦心疼呢!你倒是告诉我哪里伤着了,我这里有从宫里拿回的上好伤药,让我帮你擦吧!”
贞娘这才松了口气,拉着她重新坐下:“也些轻伤不碍事的,我们娘俩命苦,不早也习惯了!”但也经不住墨染的软磨硬泡,才把袖子和裤腿挽了起来,上面粗一道细一道深深浅浅像是被鞭子抽过的紫痕让墨染的心是揪了又揪。
“他哪是来看你,分明是折磨你来的。”墨染从怀里拿出宇文无修给的伤药,仔细替贞娘上上,“擦了这药,不出两天这些痕迹就看不见了。娘,你好歹将我进宫后的事一五一实地跟我说说,好让我回去也避着点,免得不小心触到爹的忌讳。”
贞娘心想她说的在理,便叹了口气:“都怪娘的命不好,连累了我的染儿。”
当年常家失势,贞娘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的事墨染早已从冬儿口中得知。那时贞娘又忧又愁熬坏了身子,除了墨染外并未替谢昌运再诞下一男半女,对于看重香火的谢昌运来说更是一大罪!谢昌运后来连纳四妾,本想为谢家开枝散叶,谁曾想这些妾室的肚皮也不争气,除了林洛华生了个女儿外,其余的更是连蛋也没下过一个!谢昌运所有的怨气自然撒到了贞娘处,时常对她们母女不是打即是骂,因此才养出谢墨染胆小怕事的性格。
便在前几年,墨染顶替夕舞选妃刚进宫,林洛华便被诊怀了身孕,不知从哪里请来个神通广大的大夫,把脉说是个儿子,谢家香火后继有人,谢昌运自是高兴坏了。为免林氏操劳,管事的权力暂时交还到贞娘手中。也便是在这期间,林洛华却流产了,说是被人使了巫蛊之术。虽然施术之人没有查出来,但谢昌运却怀疑其间是贞娘因妒所为,便以治家不严的名义将她对她进行百般折磨。贞娘被打得怕了,只好避到这偏远的旧宅佛堂里来。
虽然贞娘说得含糊,但凭墨染的机灵早已把事前前后后联系了一番,猜得八九不离十,心里疑惑顿生。
谢昌运有一妻四妾,为何另外三个妾室都没能生下孩子?自己当年又是因了什么原因顶替谢夕舞入的宫?为何偏偏在自己入宫后林洛华就怀上了,且不说把脉是否真能诊出男女,单论巫蛊害人之事就是无稽之谈!谢昌运无凭无据就把贞娘打出家门,也太过不讲道理!
好言好语安慰了贞娘一阵,田妈妈已来请她们到厅里用餐。贞娘常年只有田妈妈相伴,早已不将她当外人。墨染更是没有阶级观念,让冬儿唤了抬轿的两个轿夫进来,六人围着桌子不分主仆,言谈说笑很是高兴。
墨染本待在这里住一晚陪陪贞娘,但贞娘却劝她不可任信,莫要惹恼了谢昌运。她磨蹭再三也只好折返,约了过两天再去看她。
回到谢府时天色已晚,墨染本已想好一套说辞应对谢昌运和林洛华,谁知进了府竟然没人问询,只是在门口多了两个生脸孔的人。经过前厅时,远远看到谢昌运、林洛华等许多人都在里头。三姨娘王蔓儿跪在地上抬着袖子抹泪不知在说些什么,林洛华则侧坐在另一边,谢夕舞蹲在她面前似乎在给她揉腿,谢昌运则背转了身,看不到他的表情。
墨染往前走了一步,刚好撞上刘管家的目光,刘管家不动声色地朝她摇了摇头,她心领神会,把冬儿留下打探消息,自己则悄悄从另一侧快步溜走了。
前面的路一条是向偏院客房的,另一边则是回自己的卧莲轩,墨染犹豫再三,踏出的步子又往回收了收,终还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没有人更没有灯火,安静沉寂得像个鬼屋。若是换成以前,这样的屋子墨染是绝不敢往里走一步的,但此时她却毫无畏惧地走了进去。世上若真有鬼,人心却比鬼要恐怖得多!
那些白日里裁剪泡制好的白棉布被微风一吹,在夜空里轻缓缓地飘着,像一只只无形的人手召唤、牵引、骚动。他现在伤势如何?那小屋子的床可比不得他的龙榻,可睡得习惯?又自大狂妄又挑三嫌四,这府里的下人可还能伺候得了他?
正恍神间,那飘动的白布分开,后面现出个白衣的人影,长着与自己梦中所见一样的脸!修长的双眉张扬地高挑,冷眸低沉紧锁着她,唇角还翘出一抹状似讥讽的微笑:“怎么,见鬼了?”
墨染回过神,按下“噗通”乱跳的心脏,回避着他的目光,福了一福:“参见皇上!皇上怎么来了,你的伤……”
“还知道关心朕的伤!”宇文无修冷哼一声,缓缓从白布后面走了出来。
墨染上前扶住他:“你的伤那么重,也不好好休息,怎么就下床了?”
“朕不来看看,怎知朕的贴身小侍婢跑哪里玩耍去,连自己的职责也记不住了。”宇文无修话一出口,却顿觉自己这话听来也太委屈了些,于是尴尬地咳了声,转眼看向那些白布,“你弄这些玩意儿做什么?”
“用酒消过毒,给皇上裹伤用,本打算明天干了再包好送过去。”
宇文无修嘴角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却仍是故意冷着声音:“也算你有心。前晚让你到我那里去,你怎的不来?”
“你现在是舒大人,要避嫌,不能老往你那里去,何况还是在晚上?”墨染却未注意他此时已用的是“我”而不是“朕”了。她要扶他去厅里坐,但宇文无修摆摆手示意不用。
“你真当我如此弱不禁风?”
他脸上的人皮面具遮盖了所有的苍白与病容,一对墨漆般的眼睛在夜中熠熠生辉。从悬崖上掉下而不死已是非常难以置信的事,而受这么重的伤还生龙活虎简直就闻所未闻。墨染有些怀疑面前这个到底是人还是神?
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宇文无修自嘲似的笑笑:“有起死回生本领的不是我。”
墨染正待开口相询,谁知却腰上一紧,接着身子一轻,宇文无修一个提纵已带她上了屋顶。方镜早已提醒他不要动用内力,这一下倒真是连着咳了好几声,连背后的伤口都震裂了些许。墨染还来不及惊讶,就连忙扶着他坐下,帮他轻抚着后背顺气,好半晌才缓了过来。
“呵呵。”宇文无修摇头苦笑,“你看朕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不是?”
墨染听出他言语间的苦涩之意,蓦然觉得这个看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帝,心底定然藏着许多苦,别人还能倾诉,而他只能自己默默地用坚强的外壳来伪装。
心,竟有些隐隐的疼。
“那个人是沈玉吗?”她轻轻道。
宇文无修似乎震惊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一惯的平淡语气:“你怎么知道?”
“见他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平常人。”若是,也不会一眼看穿自己的来历。
“谢墨染,朕也觉得你不是个平常人,你到底是谁?”不知何时,宇文无修的脸已离她很近了,那仿佛要洞穿一切的目光令她不由往后躲了躲,谁知手一撑,却绊倒一只酒瓶。那酒瓶骨碌碌顺着倾斜的房檐滚了下去,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两人先是都被意外地怔了一下,后又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你还喝酒?”也不知在她回来之前,他已在房顶上等了多久了。想到这里,墨染心底分明有股暖意。
宇文无修白她一眼:“你今天到什么地方去了?整个院子连一个下人也没有。”
墨染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现在的境遇,只笑了笑:“我去看我娘了。”
“想必你已经知道你想知道的事了吧?”宇文无修支着头舒适地仰躺在房顶,墨染的一只手轻轻搁在他伤处下面替他垫着。
“没什么事瞒得过你。不过说真的,我要谢谢你!”墨染认真地看着他,“若不是你让人捎来消息,我也不可能这么快知道我爹的弱点。”
宇文无修挑挑眉,只望着黑沉的天空。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查清事实真相,替我娘讨回一个公道。”
“若想要朕帮你,大可出声,反正你欠朕的也是不是一回两回了。”
墨染看他一眼,虽有些感动,却还是坚定道:“我想凭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件事。如果说要请皇上帮忙的话,就请皇上容我在府中多住些日子。”
宇文无修没说话,墨染却知道他是允了,便也不再多话,静静地陪他看夜空。虽然一颗星子也无,但此时此刻这种平静和安定,却是从未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