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纹》烟雨桥

13、第十二章 挣扎

　　火，妖冶的红火在风中热烈起舞，宛如魔鬼的狞笑；血，艳红的鲜血在火里蜿蜒蔓延，烙下杀戮的痕迹。红的炼狱再次出现，在梦中，在眼前，无情地灼烧着她的灵魂。

　　寒牢深处，一抹染血的纤影蜷缩着，徒劳地抵抗冰寒的侵袭。

　　无意识地，她哆嗦了一下，轻微的动作撕裂了伤口，血液泉涌而出，旋即被冰寒冻结，纠缠成一片血肉模糊。疼痛于是火辣辣地蔓延开来……

　　她不能睡去，战火正在她守护的土地上蔓延！

　　意识在剧痛的刺激下缓缓恢复，解语急切地扯下胸前的链饰。链坠的束缚应声断裂，荧绿的宝石顿时光华灵动，释出一股浓绿。一个满是血迹的身影在浓绿中渐渐成形——竟是蓝卫形影不离的副官雷戈！

　　“解语姑娘！”雷戈迫不及待地挣脱绿的束缚，施法毁去解语身上的枷锁，顺势接住她倾倒的纤躯。

　　不可避免的碰触牵动了伤口，妖红的血迹迅速在雷戈怀中扩散，灼红了他的眼。温热的泪水无声落下，滴在解语身上凝结成冰。

　　“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承受这些？为什么封印我，独自面对危险？”他质问，伤心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我向大人发过誓，要用生命保护你的！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任由你的血浸湿了寄宿石，染红了我一身！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对不起。]解语强撑着意识，轻轻扣动手指，[你现身的话只会徒增牺牲，我不得不……因为你是唯一的转机……]

　　她的话提醒了雷戈。

　　“对……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寻思逃离的办法，“只要回到护国天大人身边……”

　　解语却挣扎起来。

　　[不！你必须独自离开。]

　　无声的话语更胜任何雷霆，纤细的玉指颤抖地舞动着决绝。

　　[这座寒牢布满了监守结界，就连狱中人气息的丝毫异动也会触动结界……你必须独自逃离，以你的能力一个人离开的话应该可以的……”

　　“不！决不！”雷戈气急败坏地打断她，径自向结界最薄弱处前行。

　　一缕微弱的月华光辉流水般从他们眼前滑过，封住了结界的漏洞。

　　解语无声轻咳，殷红的血水蜿蜒滑下，映得苍白的容颜愈发苍白，几近溶化于周围的寒雾中。指尖的月色光华随即黯淡，熄灭……

　　“解语姑娘！”雷戈大惊，慌忙后退，却仍不可避免地触动了结界。

　　解语一阵抽搐，痛拧了眉；鲜血浸透衣衫滴落地面，碎作一地触目惊心的露珠。

　　[赶紧离开，回到蓝卫身边……只有你能阻止……]

　　“不！我要保护你！先别动好吗？你的伤口必须包扎！”他手忙脚乱地替她包扎，却因她的挣扎始终而徒劳。

　　[赶紧离开！战火已经烧焦了大片土地，再不阻止……]她坚持。

　　“不要动！再不止血，你会没命的！”

　　“怎么这么吵……什么人在那里？！”一声惊喝打断了两人的争持，数名装备精良的士兵站在结界之外戒备地盯着雷戈。

　　雷戈脸色一沉，无处发泄的焦躁瞬间转化为深沉的杀意。一泓幽绿在眼底悄然凝聚。

　　一条血迹斑斑的纤臂挽住了他，虚弱却有力地阻止了他的杀戮。

　　他低头，迎上解语的目光。那双美丽的眼眸此刻正闪动着坚定的光华，璀璨如星。

　　[这个国家就是我的命！离开，去阻止这一切！求你！]

　　“这个国家从来没有珍惜过你的存在！值得吗？”

　　“你是什么人？再不回答，我们就攻击了！”士兵渐渐逼近，沉重的盔甲敲击着地面，声音犹如阵阵闷雷，震慑人心。

　　解语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雷戈。

　　国亡，她亡！

　　“你！”雷戈瞪着她，目眦尽裂，却无计可施。

　　她的执着犹如最炽烈的魔火，残忍地煎熬着他的坚持。

　　“啊——”最终，他仰天狂吼，放开她，转身挥臂出手。绿光如电，撕裂寒牢的森冷；所到之处血红飞泻，温热的腥气迅速弥漫开来。

　　解语默默闭上眼，不忍看着血腥的一幕。她知道自己赢了，雷戈终究无法违逆蓝卫的心意——他不敢逼迫她，不敢用她的生命赌她玉石俱焚的决心。

　　转瞬之间，战斗已经结束。不，更贴切地说，应该是屠杀——那些士兵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雷戈缓步走回她身旁，深深凝视着她，目光如炬。

　　“下一次相见，我要见到一个完整健康的你！”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他要她的承诺！

　　[我以神侍之名起誓，直到下次相逢，必保自己平安无恙！]

　　“请记住你的承诺！”

　　解语回他微笑。[请转告护国天：我爱这个国家……]

　　“你……”雷戈欲言又止，幽绿的眼眸深不见底，“保重！”

　　他转身，不再犹豫，迈步离开。遍地的浓血在他身后汇聚，如影子般追逐着他，最终依附上他的身躯幻化作士兵的模样。

　　结界感受到士兵的气息，轻易为他放行。他的身影很快就消融在寒雾的另一端。

　　解语终于支撑不住，再次沉入了黑暗的梦渊。

　　梦里，红的炼狱依旧张狂蔓延，血与火的交织不曾止息……

　　希望的契机在其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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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笼罩下的移星宫异常宁静——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一辆宫车悄然进入了这片宁谧的领地。

　　空气不安地浮动。

　　若缨翩然步下车驾，举目望去——金碧辉煌的宫殿巍然屹立于天地间，森冷且肃杀，宛如一座华丽的坟墓。

　　这里囚禁了太多激烈的爱与恨、权力与欲望；一朝崩溃便迎来毁灭的尽头……

　　“星祭大人晚安！”当值的侍卫匆匆上前迎接，神色疑虑——在这风雨飘摇的日子，星祭的突然造访恐怕不是好事。“储君殿下正在偏殿休息，请容属下为您通报。”

　　“不必。”若缨唤住他，“你们都退下吧。无论发生什么事，任何人都不许接近偏殿！”

　　声音飘散在风里，轻而坚定。

　　一众宫人凝立当场，震慑于若缨的威仪——昔日依附于星祭光环下的荏弱不堪的少女，竟也有如此明亮的笑容；就像涤净尘埃后的宝石，光华尽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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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门轰然开启，储君闻声回头。

　　美丽的少女正沿着殿中织锦款款走来；红衣如火，猎猎飘散在风里。

　　“若缨星祭?”储君微愕，眼中隐约掠过一闪而逝的光芒。

　　“储君殿下晚安。”若缨盈盈下拜。

　　“不必多礼……”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扶起她，却在即将相触的一刻记起了彼此的身份，硬生生地僵在空中。

　　她，是佟国的守护者——星祭；他，是佟国未来的统治者——储君。就如月亮和太阳一般，他们共同支撑着佟国的天空，却永远只能擦肩而过，只能在交错的瞬间寻觅永恒。

　　“殿下。”若缨仿佛没有看见那双僵滞在半空的手，径自跪了下来，“求你拯救这个国家！”

　　时间瞬间凝滞，甜美的声音轻轻荡漾在空旷里。

　　储君煞白了脸，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女子，各种复杂的压抑在眼底翻涌成风暴。

　　从来只需向神屈膝的星祭，竟然跪在了他跟前！

　　那个总是羞怯地冲他微笑的女子，竟然翩然跪倒在他跟前！

　　这轻轻的一跪重若千斤，破碎了所有暧昧的温情；平静的假象一旦撕毁，只剩下丑恶在张狂。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星祭快请起来，我承受不起你的大礼。”

　　“不！”若缨抬头凝视着他，明眸灿若星辰，“我这是代表佟国千千万万的生灵恳求你，求你停止这一切！”

　　“你……”

　　“所有的阴谋纠缠到最后只会步向毁灭的尽头！求你停止吧！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计算的！”

　　“你……用神力窥见了？”

　　“是的。”她从圣泉的幻影中窥见了他所有的算计——他用尽一切手段争夺权势，打压二皇子，制造出为得到解语宁可玉石俱焚的假象。从而诱使二皇子的心腹伊森为夺回王权之战的优势设下连串陷阱，让二皇子因爱生恨处死解语，斩断不该有的迷恋。而这样一来，迦罗国的护国天必然挥军来救，二皇子的军队就会被牵制住……

　　“既然知道，你还要阻止我？”只有把一切逼上绝路才会有柳暗花明的希望啊！关于解语的预言，已经成为了佟国不可碰触的禁忌，要破除它，牺牲不可避免。而只有让解语自由，若缨才可以摆脱那个延续了十九年的阴谋！

　　“为什么要阻止？”若缨黯然——他竟然没有丝毫反省！在佟国的大地浸满鲜血的时刻，他竟然没有丝毫悔意！本以为与他两心相知，却在此刻悲哀地发现他是如此陌生。“人心是不能算计的，即使是玩弄人心的魔鬼也不能！一切将会渐渐超出你的掌控……在这一切失控之前，求你停止吧！”

　　储君侧首，不忍看她哀伤的脸。她的悲伤令他心如淌血……

　　“对不起，我不能停止。”一旦停止，之前所有的牺牲都将白费；一旦停止，佟国将会陷入更加危亡的境地！退路早已摧毁，他无法停止，只能前进。

　　“为什么？战神已经被激怒，一直安享太平的佟国在他面前根本脆弱如玻璃城堡！”一旦国家倾亡所有权力欲望都将化为乌有，对他毫无益处。“难道你要毁灭自己的国家吗？！”

　　“不是！一切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她竟然这样误会他！“我只是想救解语……”只有她才能真正平息这场必然的灾难。因为她是……

　　“为了解语……她对你那么重要？”若缨惨笑。原来如此啊！也对，延续了十九年的阴谋和悲剧是该结束了，毕竟解语才是真正可以守护佟国的人……

　　储君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心碎。

　　他轻声道：“是的，她是佟国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

　　闻言，若缨浑身一颤，急忙转身，掩饰崩溃的泪水。良久，她轻叹道：“我明白了。解语会平安无事的。”

　　语毕，她绝然离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恣意地泪流满面。

　　她错过了身后毫无保留的深情注视……

　　储君情不自禁地向她落寞的背影伸出了手，却终究没有挽留——此刻，她仍是佟国不容亵渎的星祭……

　　他只能默默望着她艳红的倩影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了一朵花——每年五月开遍佟国大地的缨花。曾经，解语在星光迷离的占星塔上把一朵缨花交到他手中……

　　* * *

　　立储盛典那天，云雾缭绕的塔顶，祭坛宛如白色海洋中的一叶方舟，逐浪漂移。祭坛中央，一抹艳红如火的身影娉婷玉立，隐约在雾中。

　　一样的鲜艳红衣，一样的纤细身影，却散发出另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隐隐不安，步向祭坛。

　　云雾丝丝缕缕，拂过他的脸颊，凉凉的，沁入他心脾，渐渐冻结了他的心——祭坛上的人不是若缨！！而是……

　　解语穿着若缨的祭服站在祭坛中央、星光之中，艳丽的红衣映红了她的脸——没有轻纱遮掩的脸。笔墨无法形容的美貌不似人间应有；她朝他浅浅一笑，天地顿时黯然失色。

　　“你……”他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答案超然若揭——占星祭坛只有星祭能够踏足！那么若缨呢？如果解语是星祭，那若缨……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问的勇气。

　　解语默默地注视着他，明若星辰的眼眸似乎蕴藏着洞察人心的魔力。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追问，玉手在星光中随意一拈，取出一朵鲜红欲滴的缨花。

　　他完全被这骇人的真相惊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解语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轻轻地把缨花放在他手中。

　　柔嫩的花瓣温柔地挠动了他的触觉，华丽的幻境随即将他淹没——铺张而明亮的红色世界，星光如雪末般洒降，若缨的身影布满了每个角落，红衣如火，容颜若花。

　　解语竟读出了他的心意！

　　他一惊，手竟微微发抖，抖落了掌中的花。红花随即被一阵忽然来袭得乱风卷走，堕入云海。

　　他回神，急忙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红花在风中凋零，洒下几滴红泪……

　　* * *

　　曾经，他的迟疑令红花在风中凋零；曾经，那场艳红的花雨凌迟了他的心。于是在那一刻，他立誓不再犹豫，要亲手折下这朵令他心醉的花！

　　所以，他必须不择手段让解语自由——只有解语自由了，若缨才可以自由，佟国才可以得到真正的守护！

　　只是为什么看着若缨离去的背影，他的心竟无端地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