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纹》烟雨桥

14、第十三章 伤逝

　　“她……只让你转达这些？”赤红的战神之剑在辗转间流光溢彩；昔日明亮的剑焰早因血腥的浸染而黯淡。蓝卫遥望远方，心思早已随目光飘远——佟国都城的天空未被血光熏染，依旧高旷，蔚蓝而澄明。

　　“爱这个国家……”危难之际、生死关头，她唯一要对他说的就只有这短短的只言片语？！那他呢？踏着血腥之路拼力而来，被战神的阴影纠缠至几近疯狂……难道他的不顾一切在她眼中竟成了侵略？！

　　同样的一片天空，彼方蓝得纯净，此方红得惨烈，一如他们的心——她的清明，他的煎熬！

　　剑刃不知何时嵌入了血肉，随着拭剑的动作牵引出一股殷红，触目惊心！

　　“大人！”立于一旁的雷戈急忙夺下他手中的剑，“请你珍重！”

　　“她……还好吗？”他悠悠开口，对掌中的血肉模糊恍若未觉。

　　“解语姑娘承诺过会安然无恙的。倒是大人您，再这样下去您会比解语姑娘先到下！大人，您是全军的支柱，更……”

　　蓝卫挥手打断他的陈言。关于护国天的举足轻重，他已经听得太多，早已麻木。现在他只想任性一次，追求那份属于自己的、稍纵即逝的幸福！

　　“传令下去，撤兵，退后三十里扎营！”他轻声道。

　　“大人……”虽然早已知晓妥协的必然，但蓝卫的干脆仍让他意外——解语真的已经凌驾了一切吗？

　　无视雷戈形于外的忧色，蓝卫径自走入内帐取来简单的行囊。

　　“你留守这里，继续切断各战略要塞的对外交通，尽量只围不攻，守住战果。”

　　“大人……”雷戈微微变了脸色，多年的默契让他轻易读懂了蓝卫的心思——他想单独前往佟国都城救出解语！“不可以！现在佟国都城现在风雨飘摇、戒备森严……”

　　蓝卫摆手截断了他的劝阻。“雷戈，我心意已决。”

　　“大人……”战事正处于紧要关头，稍有不慎战情逆转，迦罗军必受重创！他怎么可以不阻拦？！“请您三思！解语姑娘自有脱困之法，她一定不愿见您为了她而置全军战士于不顾！”

　　“但是我没有办法置她于不顾……请原谅我的自私。十天之内如果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带着战士们回迦罗国吧。”他不再多言，招手便取回雷戈手中的宝剑。

　　“大人！”雷戈急忙抓紧手中的剑，“解语姑娘不会有事的，佟国的储君自会救她！因为她是……”离开之前，他曾为躲避追捕而潜入移星宫，恰好听到了储君的计划，也从而得知了解语真正的身份——佟国被诅咒的星祭！

　　“她是星祭。”蓝卫淡淡地截下他的话，早在立储大典遇见若缨之时他便有所察觉，只是一直不敢深想，宁愿存疑——星祭之于佟国就像护国天之于迦罗国，佟国决不允许任何人夺走它的守护神！“所以我必须亲自去救她。一旦她成为星祭，我可能会永远……”失去她！他无法把“失去”说出口，这个字眼就像尖刺一样卡在他心间。

　　雷戈一愣，不自觉地松开了手——他终究无法违逆蓝卫真正的心意。从十五年前蓝卫不顾世俗非议握起他的手那一刻起，他便成了他唯一的信仰，他的幸福才是他唯一的信条！

　　赤红的剑闪电般掠入蓝卫手中，在半空中烙下艳丽的痕迹……

　　“大人，请保重！”

　　轻轻的叮咛伴着战场上微凉的腥风在萧索里荡漾，战神远去的背影杳然于硝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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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灰蒙蒙的，下着雨，每一滴都落在人们心上。人们肃穆地立在雨中等待着，等待处决预言中必将倾国的妖姬。

　　远处，一抹月色的身影被缚于占星塔前的祭台上，缥缈如一缕烟雾。

　　星光黯然凝滞，布置漫天沉痛的色调。

　　占星塔周围，流萤挣扎低飞，悲伤地参加星的葬礼……

　　云心傲然立于祭台前，心中激荡——再过不久，只要她投下手中的火种，解语就会被烈焰焚成灰烬，而威胁了她十九年的秘密也将随之焚成灰烬！

　　远处，储君遥望彼方星光黯淡，心在激荡——再过不久，只要他布下最后一颗棋子，解语便可重返星祭之位，而他……只要若缨愿意，他甘携伴从此徜徉山水间。

　　帅营之内，雷戈怒瞪着情报官，心在激荡——佟国的储君竟然跟解语联手设计擒住了护国天！原来一切竟只是储君为稳坐帝位、铲除迦罗国势力而精心设计的阴谋！

　　被打断的星之轨迹渐渐合拢，在破碎的交汇处纠缠成无法解读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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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手！”一声断喝破碎了阴谋的蠢动，艳红的倩影在千钧一发之际闯进了刑场。

　　是若缨！鲜艳的红衣在风中猎猎飞舞，如同激烈燃烧的火焰。

　　云心骇住，手中的火种不安地跃动着，一时竟无法移动半分——若缨脸上似乎多了一分往昔不曾有过的光彩，这样的光彩刺痛了她的神经！

　　片刻的犹豫，若缨已箭步上前挡在了解语与云心之间，坚定地张开了双臂——她要保护解语！

　　云心倒抽了一口气，随即怒喝：“若缨！”

　　若缨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非关恐惧，只是十九年来养成的习惯使然。然后她挺直了脊梁，徐缓而坚定地宣告：“谁也不可以伤害解语分毫！”

　　满场惊呼伴着云心的怒意排山倒海地压来。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分毫不让！

　　“星祭大人被妖姬迷惑了心智！来人，把星祭大人‘送’回占星宫歇息！！”终于，云心气红了眼，不顾礼节地下令。

　　侍卫立刻蜂拥上前，一如以往。

　　若缨依旧静静地凝立着，分毫不动，内心却已苍凉——十九年的光阴……竟令一切扭曲至此！

　　蓦然回眸怒瞪一名欲抓住的侍卫，若缨正欲叱喝……

　　“大胆！不许对若缨星祭无礼！”威严的声音隐含怒意，及时喝止了侍卫的行动。人潮仓惶地向两边分开，储君扶着年迈的国王缓步走来。

　　众人纷纷施礼，伏倒在他们的脚边。

　　若缨的眼睛亮了一下，举步迎了上去。

　　云心隐约感到不祥，急忙不着痕迹地挪动至若缨跟前挡住她的去路。

　　“安分的人才能活得更久。”她说，声音压得很低，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温柔地威胁着她栽培了十九年的傀儡。

　　若缨垂眸，恰好迎上了她的眼睛——她在笑，自信的笑。然后，若缨也笑了，决绝的笑。

　　“有些人活着，并不是为了活得更久！”她说，声音轻如晨雾，却成功地冻结了云心的笑容。

　　“陛下。”她翩然绕过云心，在后者错愕的注视下伏倒在国王脚边——这是一个逾越的大礼，顿时令全场哗然。“请您释放解语！”

　　轻柔而坚定的请求仿佛炸弹，骇住了所有人。

　　广场鸦雀无声。

　　星光凝滞。寂静，在蔓延……

　　“理由？”佟王终于悠悠开口，声音苍老却透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我可以证明解语并不是倾国妖姬！”

　　“陛下，星祭大人受了妖姬……”云心突然推开了若缨，慌张地挡在她跟前似乎想阻止什么。

　　眼见若缨摔倒痛拧了眉，储君不禁恼怒。“放肆！云心持杖以下犯上，伤害星祭。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一百！”

　　“你……”云心怒目圆瞋，不敢相信储君竟然丝毫不顾颜面。她是有史以来最尊贵的持杖！

　　“拖下去！”

　　侍卫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架走了气得脸色发紫的持杖。

　　佟王始终没有表示意见，仿佛看不见眼前的争执——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你可以证明解语不是倾国妖姬？”他紧紧地盯着若缨，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是的，陛下。”若缨迎上国君锐利的探视，明媚的眼内仿佛燃着两团火，亮得惊人。“星祭和佟国命运相连，是佟国最忠诚的守护者，不可能背叛，更不可能祸国殃民！”

　　说罢，她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转身走向占星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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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萤四散惊飞，闪亮的星道迅速在她脚下凝聚。那璀璨的星光刺痛了她的眼。她迟疑了一下，一咬牙踏足其上。

　　光屑四溅，炙人的高热随即烫熟了她的脚心。

　　“十九年前的大火遮蔽了真相，镜心星祭的出轨成就了野心的契机。”忍痛前行，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云心持杖欺骗了佟国，欺骗了大家，也欺骗了我……倾国的预言，被打断的星之轨道，献给了魔鬼的野心……新生的星祭和持杖在阴谋的帷幕下纠缠难分，调乱了宿命！”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过脸庞，打在星道，激起朵朵星屑织成的花。

　　“星祭被烙上预言的诅咒，在屈辱与血腥里挣扎成长；持杖被套上虚假的光环，鸠占鹊巢入主占星宫！纠缠的宿命酝酿成延续十九年的阴谋与悲剧，一发不可收拾……”星光随着她的前行渐渐退去，星道上蔓延着触目惊心的红。风起，衣袂飞扬，绚丽如五月怒放的缨花。“永无止境的野心，永不落幕的悲剧……错误必须有人承担，危难必须用牺牲解除……”

　　被震慑的人群里，储君首先回神骇然醒悟若缨的意图。他因这项醒悟而疯狂了！

　　“若缨，不要！停下来！不要——”他拔足狂奔向已然被星光封锁的占星塔，身影化作金色电光劈向星道！

　　来不及了……

　　星的精灵撑开炽烈的光芒把他镇压。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口鲜血疾喷而出。他目眦尽裂地瞪着星道上那如火的身影，只能任由那团艳丽的火把他的心烧成灰烬！

　　若缨听到他的声音，驻足回眸。可惜满目晶莹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心碎的神情。

　　“我始终相信你拥有一颗世上最柔软的心……阴谋不适合你，妄图操纵人心更不应该是你的所为。让一切到此结束吧！解语被封印了声音和能力，封印就在我身上……希望我的离去能成全你们的幸福。”她粲然一笑，用尽她所有的美丽；天地为之黯淡了颜色，星星被彻底迷惑。

　　然后，她迅速转身，强行突破了星光封锁闯进塔顶的祭坛——只有星祭才有资格踏足的神圣之地！

　　“解语，对不起！你从来不是什么妖姬，不是的！我相信你！”

　　美丽的火焰，燃烧着壮烈的红色，燃烧着青春的生命，点燃了神圣的祭坛！

　　祭坛红焰飞扬，占星塔愤怒地睁开了它的眼睛！星光瞬间迸发，消融了火焰；云海掀起巨浪，向四周翻涌开来，磅礴逼人。天地瞬间色变，破碎的星之轨道在诡异的天象中隐隐现形，徐缓接上！！

　　“不——不——”撕心裂肺的悲鸣震彻了广场。

　　天空的云浪渐渐散开，一点艳红滴了下来，然后是两滴、三滴……然后天空下起了一场艳丽而惨烈的红雨……

　　这，是有史以来最动人的一场雨。点点红雨在天地间纷扬飘降，渐渐扑熄了十九年前的余焰……

　　“若缨——”雨染红了储君的眼。他冲进雨中疯狂地捕抓那飘散的雨滴，仿佛这样做可以抓住已逝的生命。

　　雨纷扬地洒在他颤抖的手上、身上，还有心上，开出无数美丽的红花，一如五月开遍佟国大地的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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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线银光伴着雨滴从天而降，划破惨红的帘幕坠入祭台。

　　铁链如脆弱的草绳般应声断裂，如同断裂了宿命的牵绊。

　　解语轻轻动了一下，抖落满身枷锁，伸手接住那驻立于跟前的银光。银光渐渐熄灭，显现了原形——星祭的锡杖！点点红雨滴落其上，缓缓下滑，烙下一道道斑驳的伤痕。

　　呆滞地立于漫天飞扬的红雨中，任由那犹带余温的雨点打在身上，任由鲜红逐渐取代了衣裳原本的颜色，一点晶莹悄然在她眼中凝聚。她无意识地挪动脚步，走下祭台，眼里的晶莹化作流光随她的脚步缓缓滑落。

　　她流泪了吗？经历了无数残忍的折磨，心几度痛至麻木，她从来没有让眼泪落下。因为她固执地不愿品尝泪水的味道，不愿任由脆弱的泪水遮蔽她的视野，更不愿让这得不到谅解的泪水把自己推向悲哀的深渊！而现在，她流泪了？脸上湿润的感觉，嘴边微咸的味道，这就是泪？原来泪水并不如想象中沉重，相反，它带走了心中积压了十九年的沉重。

　　若缨说相信她！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她自己的生命说相信她，相信预言中必将倾国的妖姬！压力之下，众口铄金的世界面前，她选择了相信她！

　　“若缨……”泪水隔绝了真实的世界，眼前纷扬的红宛如点点绚丽的火焰，承载着若缨最后动人的笑容在她眼前飘落。她伸手接住几滴，握在掌心。微微的暖意，带着若缨的气息……“若缨，我会好好守护这个国家，用你给我的生命。安心走吧……”美妙的声音宛如天籁，没有一丝时间封印的痕迹。

　　翻掌，月华之辉在掌心灵动。

　　锡杖一挥，炫目的银光涨满天地。

　　“再见了，若缨！”

　　纷扬的雨点瞬间化作了漫天怒放的缨花！星光流动，在花雨间布置点点璀璨辉芒！

　　这就是解语送给若缨的葬礼，华丽得不似真实……

　　“带血而来，吸血绽放；命运的守护者与违抗者；这朵最美丽的倾国之花，它的名字叫解语。”

　　预言仿佛还在云间回荡，扩大着天空的伤痕；染血的花蕾终于在纷飞的红雨中傲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