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镜》艾普莉

9、新月饭店

　　一如往常，道上的古董拍卖会还是选在了老地方。
　　踏进新月饭店的大门时，大厅正中那盏明晃晃的吊灯仍旧华丽得耀眼，门童那声悠悠的“老九门吴家小三爷到”此时此刻听在耳中，偏偏觉来恍如隔世。点天灯，闹场子，跟霍家老太叫板，那些刺激又张扬的记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引路的侍者欠身行了个礼，为吴邪撩起门帘，礼数周到得无懈可击。不愧是新月饭店调教出来的人啊。吴邪淡漠地瞥了瞥嘴角，眼光不经意地落在了隔壁的包厢上——门口上刻着一个鲜明的“霍”字。
　　那位白发雍容眼神冷厉的老太太已经走了好久，如今只剩下那巧笑倩兮的少女独自撑起偌大的霍家。人走茶凉，事过境迁，换了主人的包厢，被遗落在蛇沼的古刀，诸如此般的往往，不过都是这样。吴邪低垂了眼帘，摸了摸手上的扳指，不知何时这已成了他的小小习惯，每逢心绪不宁时便摩挲着微温的指环，仿佛那活灵活现的麒麟图案可以代替某个人给他安心的感觉。即使那个人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却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他还会再次离开。既然如此，不如趁早学着不在乎。呵。
　　吴邪挥挥手，朝跑堂的点点头，示意茶点什么的照往常的上就行了，一直沉默着跟随在他身后的青年进了包厢也不曾坐下，只是握着一把长刀立在吴邪身后，冰凉的视线专注地落在了吴邪的身上不曾离开。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青年抬起头时黑曜石般的眼瞳闪着锐利的光，一身挺括的西装勾勒出他瘦削高挑的身形，整个人透出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大气场，只有在视线与吴邪交汇时才会蓦地变得温柔。毫无疑问，这黑衣的青年就是道上最近风头正健的哑巴张，吴家新招的伙计，张起灵。
　　饭店的伙计上过茶点后便悄悄退下，只余一室寂静。这次来北京参加这场拍卖会本来就没怎么声张，再加上吴邪那低调惯了的性子，把王盟留在杭州，除了张起灵再没带别的伙计。一路上两个人的气氛一直怪怪的，没办法，毕竟依张起灵那闷得要死的个性是不可能指望他活跃气氛的，而吴邪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活泼爱笑的单纯青年，有那么多往事横亘在这些年之间，除了沉默，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吴邪自打进了包厢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成为冷漠，不仅没有跟张起灵搭话，甚至也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不过对于这点张起灵自己好像倒不怎么在意。对他来说，只要可以一直看着吴邪就好，至于是站是坐又有什么可介意的。
　　一直到静下心打量桌上的茶盏，吴邪的眉眼才活泛开来。“这上好的汝窑瓷器拿来招待客人……看来新月饭店的主人进来得了不少好货啊，难得大方。呵。”吴邪似乎是自言自语，端起温热的茶盏，浅浅啜饮。嗯，果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能在北京喝到今年杭州产的新茶，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温热的茶水滋润了喉咙，那自从踏进北京城的地界就没松开的眉头和始终烦躁不已的心绪总算是开解了，明亮的猫儿眼里透着一点温润，像是被暖暖阳光抚摸着的小猫，清秀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稚气。
　　张起灵默默地注视着吴邪那兀自愉悦的脸庞，素来淡漠的脸上也不由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笑颜时，饶是冷漠自持如他也不由得心动神摇，不为别的，只因这世间能让他在乎的人不多，只有眼前这一个。恰好也是最重要的那个。
　　如果可以，拱手山河讨尔欢这种事，张起灵不是做不出来的。

　　“唷？这不是吴三爷吗？可有一阵儿没见了。难得蒙您赏光……不知这回是哪阵风把您吹来的呀。”吴邪正细品着好茶时，一个略显柔媚的女声在包厢门口响起。他微微皱眉：那声吴三爷……听着真刺耳。哼。什么吴三爷，早就被埋在西沙之下了，哪里还蒙得起这一声，吴三爷。
　　他正走着神，所谓“人未至声先到”，只见一只白净的一看就是女人的手轻轻撩起了门帘，一个穿着素白旗袍的女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虽算不得极品，单论相貌也是尤物一枚，吴邪却不为所动，好似那如花美貌对他来说也是平凡如草芥，不值得关心，只是淡漠地勾了勾唇角，清秀的脸上是敷衍得很明显的客套神情：“这不是卓掌柜么，好久不见。”
　　他只懒洋洋地半倚在桌上，语气温和地朝着一直站在身边沉默着即使卓掌柜出现也不曾开腔的张起灵说道：“喏，小哥，这位是卓曦卓掌柜，新月饭店的半个老板，京城出了名儿的大人物呢！平常人可是难得见她一面……不打个招呼么？”他托着下颚噙着一抹淡笑向卓掌柜点点头，只是清澈的眼瞳仍旧专注地注视着张起灵的侧脸。
　　相比起吴邪敷衍的客套，张起灵的态度则更加嚣张——自打进门卓曦不知明里暗里朝他抛了多少个媚眼，明显到连吴邪都看出来了，他老人家却还是一副“天塌地陷我自岿然不动”的可恶嘴脸，只是在听到吴邪打趣似的嘱咐时，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一个字：“嗯。”
　　……嗯你妈个头啊！当老娘是死的是吧！就是黑瞎子也看的出来这声不是跟我说的啦！卧槽！这年头的男人合着都TM是性冷淡啊！怪不得霍家当家说了，这年头的好男人不是喜欢男人就是将要喜欢男人！玛丽隔壁的！腹诽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消点儿气的卓曦忍着抬手揉揉眉心的冲动，不愉的目光落在那老神在在兀自品茶的吴家小三爷和抱着双臂又开始望天的冷漠青年，就觉得自个儿心头那簇刚消下去的怒火又“噌”地一声冒了出来。年轻的时候脾气暴烈的卓曦可是道上出了名的小辣椒，只是现在年纪大了，接手了新月饭店脾气被磨平了许多，再加上这捉摸不透的小三爷和道上人人敬畏的“麒麟一笑，阎王绕道”的哑巴张，只好把这口闷气揉吧揉吧又吞了回去。
　　卓掌柜嘴角抽搐了一下，决定忘记刚才的不愉快，直接切入正题：“我来呢，主要是想受人所托……来求您办件事。”妙目流转，美人巧笑倩兮的容颜怎么看也不像是人到中年的模样，卓曦的视线在吴邪和张起灵之间打转，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只是在说之前，还是想问问……这位，可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哑巴张？”

作者有话说

　　达成连击成就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