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镜》艾普莉

8、昨日不再

　　相比较起道上其他的老板，吴邪的衣食住行都不算奢侈，毕竟吴家低调的作风已经融入了他的骨髓，成了他惯有的为人处事的风格，就连这次远赴北京搭的飞机都是最普通的经济舱。早些年下斗虽然有张起灵护着，到底身手不行，留下了一身旧伤，自张起灵离开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为了维护吴家的名声，即使已经贵为掌眼，吴邪也不得不带着一帮嫩头青下斗刨食，更是频频负伤——没办法，最后的一次冒险已经耗尽了老九门几家的底子，更何况三叔的消失潘子的死使得吴家失了顶梁柱，只有吴邪用稚嫩的肩去扛，去挨，再软弱的性子也被磨砺得狠辣了，徒留天真只能是害人害己，为了撑住这偌大的摊子，不对自己狠一点要怎么过得去。
　　男子汉大丈夫，不撒娇好多年了。小孩子只有在亲近的人身边才哭的，那个会珍惜地替自己擦眼泪的人早就没了，哪里还有哭泣的资格。
　　……而且在吴邪的心底，一直埋藏着深深的内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固执地要寻找什么真相，或许吴家不会垮得那么快，三叔用不着失踪潘子也不会死，自己更不用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独自熬过那些年。
　　要怪谁呢？怪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吸引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的人吗？可是……明明是我要一意孤行地跟着他的。有什么样的结果，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吴邪偏过头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张起灵。估计这家伙是从来没坐过飞机，也难怪，看他也不像是有身份证的人。那时不时偷偷落在窗外云层上的目光透着柔和，看的心里头……暖暖的。吴邪别扭地扭过头故意不去看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英俊侧脸，假装不曾察觉心底那一刻的悸动。不会的，不会的……我明明已经发誓，不再动心了。绝对，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绝不。
　　似乎察觉到身边人凌乱的心绪和复杂的眼光，张起灵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吴邪，脸上难得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怎么了？不舒服？”“……嗯，没。”吴邪沉默了一会儿，勉强地笑着摇摇头，不愿意让这个人看出自己心思的波动，“没什么，只是有点儿累，有些日子没坐飞机，不太习惯。”“……”张起灵微皱眉头自己地打量了一会儿吴邪，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又恢复了面瘫脸继续专注地看着窗外。
　　如果是以前，以张起灵的性子不可能看不出吴邪是有所隐瞒。只不过，那人终究不复从前的单纯天真，不再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供人揣度。只是不知道每念及此，张起灵的心里头有没有怅然若失的难过？毕竟，那只对自己展露的温柔笑颜，只对自己流露的丰富表情，似乎已经消失得太久太久，久到找不回了。
　　上飞机之前还没来得及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证的问题，吴邪已经替张起灵把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拿着手中的名为张起灵的身份证和飞机票，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戴上了手套，掩住自己身上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那是吴邪重整吴家之后最先做的事——专门派人在道上寻找和他容貌相似的伙计然后改名换姓只为创造一个随时可供他使用的假身份，只是为了有朝一日那个抛弃了他的混蛋如果回来的话，有个可以正大光明活下去的身份。
　　……明明，那个时候在身后哭得那么伤心。
　　明明，对我回来这件事一点信心也无的。做这种很有可能是无用功的事，身为小三爷的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呢。张起灵没有办法问出口，只能沉默着低下头，用力地握紧了手里崭新的身份证，修长的手指扼得生疼。

　　“……不要走。”
　　那个青年别扭地揪着自己的衣袖。
　　“……不，不要……走……”
　　清秀的脸上是明明白白的不舍，柔软的唇被咬得渗出了血丝，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哀求。清晰得让人心痛。
　　“张起灵你这混蛋！你怎么敢！怎么敢丢下小爷我！你他妈有种走了就别回来！”
　　倔强的表情，大大的猫儿眼黑白分明透着愤怒，仿若浸在溪水中的黑石子，漂亮得要命。好像……永远地拥在怀中，不会再失去。
　　“……张，张起灵……小哥……你在哪里啊……不要……走啊……”
　　曾经清亮的熟悉嗓音里是至深的哀痛和绝望，清澈的眼睛里覆上血色的阴霾，苍白的脸色映衬着沾着血的薄唇，空洞的眼神是如此触目惊心。那个人再也不会微笑了，再也不会快乐了。悲泣一般的神情仿佛在诉说——如果从此身陷黑暗，是不是就不用品尝心碎了，小哥？
　　“……吴邪！”
　　陡然从噩梦中惊醒的张起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那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到底不曾发出声音，只是化作无声的嘶吼讷讷地划过喉咙然后归于寂静，只留下背后一阵冷汗，冷到刺骨。
　　他有些颓然地扶着额头，秋水朗星般的眸子在黑夜之中寂寂生辉，只是难掩脸上的疲惫神色。很久……没做噩梦了。对于一个过往记忆永远是一片空白的人来说，实在是很难为什么东西困扰甚至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毕竟对张起灵而言，这漫长到枯燥的一生里有没有过值得怀念的东西都是个悬念，更遑论因此而做噩梦了。
　　因为得到过，失去过，才会知道患得患失的滋味。
　　放开吴邪的手的时候，是义无反顾的。因为有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至于那个瞪着猫儿眼的青年，他本来就不该卷入自己的生活。一开始……连相遇都是错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原本可以做那个西泠印社的小老板，无忧无虑每一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背影凄凉。
　　是的。那时，我以为。可是很多时候，世事并不尽如人们想象。就像是，放开了吴邪的手，我才忽然感觉到，重归一个人的生活是多么无聊，一个人的夜晚是多么黑多么冷。是，我可以过一个人的生活，不是做不到，毕竟那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太久。可是，遇见过你，我已经厌倦了忍耐寂寞。
　　张起灵有些自嘲地翘了翘嘴角，不习惯微笑的弧度，一个人的时候最多的表情就是这样微蹙眉头冷冷地笑。这样的自己，不想让那个人看到。
　　顺手摸到床头柜上一包拆了封的□□，抽出一根点上，黑夜中的一点半明半昧的火光显得格外寂寥。他不急着抽，只是就那么捏在手上，幽深的眸子映不出一点光亮。黑夜越沉，越是渴望阳光，所以那时候的自己才会被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吸引吧。
　　说什么想要守护……用我一生换你十年天真，这样的誓言，在你眼里，大概根本不值得相信吧。
　　原来一生……并没有那么长。至少，等不到我回来，就已经错过了。所谓的十年，那么短暂，撑不到天亮，熬不过绝望。我明明不曾守护得了你一分一秒，不曾守得住你的天真一丝一毫。那样的自以为是的放弃，终究成了笑话。

作者有话说

　　终于想起来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