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南柯》戰戈

2、第二章：司羿与姮娥

　　司羿同姮娥，终究是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因三年前的那段秘辛还和一位远古神祗扯得上关系。那个神，我得尊称他一声天君。

　　当年天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儿，我只知道后果，没想这一趟远行，把前因给找着了。我少兮本不是个爱八卦的神仙，但每当想到天后那日在蟠桃会上苍白的面容，我就忒想知道姮娥仙子和天君到底有一段怎样的奇事。

　　我曾扯着司命的爪子，让他给我翻看姮娥的命薄。但司命沉默着弹开我的爪子，死活不肯翻。
　　很久，他才说：“因这事涉及到天宫最机密的一档子事。你还是，打住吧，时候不早了就洗洗睡。”
　　但是我依旧咬牙切齿的坚持了三天，意欲把这最机密的事弄清明了，但是困难重重也只好作罢了。

　　司羿说他的一双眼天生能分辨妖物时，我还并没有多想，以为只是司命再写命本子的时候手一抖，很不巧的给他添了这项神力。

　　他说他射死了一只妖兽，从而得到天神的嘉赏。这个梗我怎么想都觉得哪里有问题。
　　直到当苍启这死蛇毫发未伤的出现时我才感到没那么简单。司羿他虽有辨识妖物的本事，但是箭还不能置妖于死地。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赐他药的神仙，是谁，他有什么目的。

　　我伸出头，透过桂树的枝叶看到姮娥回头朝司羿的屋看了好几回，眼中尽是不舍。
　　咂咂嘴，我心道你不舍就鬼了，不舍你还偷人家的东西。

　　我戳了戳身边的蛇，把我的疑惑诉了他。
　　他懒懒地往我身上蹭了蹭，问我想不想搞清楚这档子事。我提起十二分精神，急忙点头再点头。
　　他望了望下方的姮娥，我亦随他向下看去。

　　姮娥朝着司羿的方向极为正式的拜了拜，有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在她周身环绕，我眼睛一闪，看到姮娥攥紧的拳头。
　　“你说这天下能辨别妖物的能力，谁有资格拥有？”
　　“除了你们自己，那当然只有仙者啊。”我刚说完，立即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苍启沉了沉嗓子，道：“你记不记得天帝曾和我父皇联手灭上古凶兽这事？”我点点头，他突然说道那震动三界的战事，应了我的一些猜测。
　　他吐息一口，说：“后来我听父皇讲，那一战，天帝被穷奇一兽斩了一缕神思。”
　　我撑着脸，声音拐了三个调调：“你是说，那缕神思是司羿？”

　　“是。”他重重呼了一口气：“那日我父皇被伤的修为尽失，好在天帝不计前嫌渡了我父皇一把。否则我啊，可就没爹了。”他摆摆手，还咧嘴笑了一声。
　　“我呸”还有心情逗笑，你心态可真好。我狠狠掐了他一下，他便继续说着。
　　“天帝那双眼，像水晶般澄澈，我从来没见谁生得那样一双眼。”他顿了顿，朝着我比划了半天。“是以那日司羿射了我一箭，我抬头却猛地看到那双我忘不掉的眼眸，以为是天帝突然下凡却误会了我的意图，便立即逃了。后来在半途中我并未感到身体有异样，我就想到那可能便是天帝的神思所化的凡人。”

　　按他所说，我心里清楚了不少，可新的疑惑又来了。
　　“那你怎么敢确定就是司羿？”
　　他冷冷地对着我的目光：“亏你还是神仙！你就没有感到他有同天帝一样的气场？”
　　我低下头，怯怯道：“没有……”
　　苍启刚准备说什么却被我说的话给噎回去了，气得他一阵猛咳，我感觉树都快被他的动作带的要倒了。

　　“什么人？”

　　一阵清香飘过。不过眨眼间，姮娥便跃然于眼前。
　　我又踢了苍启一脚，接着尴尬的侧了侧头，算是向这个刚刚成仙的女子问个好：“少兮，南山女帝。”

　　有风吹来，姮娥的裙摆随风动了动。我看这阵势不妙，且我俩偷窥姮娥这事明摆着是不对，刚要赔着笑解释什么却只听得死蛇淡淡开口。
　　“姮娥仙子既然已成仙。那，不如让本皇子替你封了这尘世的记忆。”
　　姮娥一双杏眼死死盯着苍启，我立即打圆场说仙子你别理他，他就是个逗逼，他是说着玩的。

　　姮娥噙了丝笑，带着蔑视的眼光细细打量着苍启。
　　“这是成仙前必须做的？”
　　苍启甩了甩额前的碎发，没有看她。“今个实属巧合，并非我俩特意来窥视你。但。”苍启噙了丝笑，继续说：“既能飞升，那尘世的记忆便没什么意义了，带着愁思来仙界其实对你并不好。”
　　姮娥冷冷一笑，接而无奈的吐息一声。她同死蛇轻轻颔首，忧愁的望了望上方的一轮缺月，竟然说：“好。”

　　原来，天帝在斩上古凶兽后，下凡不止一两次。

　　第一次，是单纯的为寻自己那一缕神思。天帝怕那缕万一是恶念，祸及到无辜苍生那可是大麻烦。
　　但是他未寻到。
　　第二次，天帝明明察觉到那厮的气泽，明明近在咫尺却没发现他在在何处。好在感受到那缕神思，是善念，天帝松了口气。
　　即是善念，那就随缘吧。但是他在腾云前的惊鸿一瞥，面若桃花的姮娥入了他的眼。
　　虽是天地共主的天君，那般如水清澈的凡人女子却迷住了他。天帝动了心，意欲带她回仙界。

　　我端详着苍启手中属于姮娥的记忆，结合我知道的苍启知道的，终是把那段往事拼凑了起来。

　　那天，白虹贯日。

　　姮娥揉着眉目，看到上空的景象心里一阵烦闷。她在屋里踱来踱去，坐下又站起。直到等司羿回了家，她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她兀自饮下心中的复杂思绪，温和平静地给她的丈夫温了桂花酿，替司羿更了衣，束了发。

　　司羿心情很好，非常的好。他取下护臂，一把将她横抱起，她却被这突然来的温柔吓得掉了手中的酒杯。
　　司羿说，今天是个吉日，他遇上了神仙。
　　她脑袋轰的一声，乱了。
　　司羿说他从妖兽爪下救出一只仙兽。
　　她的指甲把掌心掐的发白。
　　他继续说，那个仙兽的主人赐给他一颗神药，吃了就能飞升上天了。
　　她简直要哭了。

　　司羿看着她惨白的小脸，有些不知所措，以为是她怕自己会丢下她只好急忙安慰道：“姮娥乖啊，你我既然喝了那合卺酒，我司羿自然不能抛下你。等我在仙界寻到了法子一定腾着云来接你。”
　　却见她的眼泪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落了下来。她挣脱了他的怀抱，跌跌撞撞的就朝门口跑去。
　　司羿眼疾手快，飞快地拦住了她。

　　“姮娥，你不开心吗？还是，你不信我？”他单手撑着门，目光骤然冷落。
　　“不，不是！”姮娥哭得很凶，眼角的睫毛都粘在了一起。“我……”却又没在继续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司羿抱紧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我这半生积善积德，这突然来的恩赐应只是个引子，有道是好事成双才对。而且我说过此生一定不会负你啊。”
　　“司羿，我……”
　　他吻住了她，堵住了她想要说的话。还顺道腾出手拭了她的泪。
　　月光透过窗，扬扬洒洒的铺了一屋暧昧。他进一步，她只得退一步，终于退到了床榻上去。

　　他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天帝的安排。

　　天帝第二次下凡时，瞧着她纯净如水，也没什么隐瞒，开口就让她弃了凡骨，同他回九重天。

　　姮娥愣了半晌，手中的竹篮掉落了下去。
　　天帝笑了，说怎么，你还不愿意？
　　姮娥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天帝等了片刻，看姮娥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喜悦，只得望了望天际，淡淡道，那随你吧。
　　瞬间便无影踪。

　　天帝不知，姮娥终究是个凡人女子，他那样突兀的赏赐，谁能立即反应过来，且他只留给她那么一点时间来消化他所说的，他真是高估了凡人的应变能力。
　　但天帝更不知道的是，他被姮娥的恬静气质所吸引时，姮娥亦对他，一见倾了心。

　　天帝第三次下凡，他本是想看看他的那缕神思在凡间做了些什么了不起的事，却是一个抬头，看到了姮娥同他的那丝念想缠绵在一起。
　　她娇弱的喘息着：“司羿，司羿。”
　　那缕神思亦是柔情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姮娥，我这一辈子都不负你。”

　　天帝大怒，霎时对着凡间大作风雨，他怎么能允许自己的一丝残念化成的凡人爱上自己中意的女子。

　　是夜，姮娥被一个声音唤起。天帝冷眼立于她眼前，她吓得急忙把身侧的司羿摇了又摇，可司羿丝毫没有动静。
　　天帝心胸宽广，原则上是不会为了一个凡人如此。可姮娥爱上谁都行，就是不能爱上自己的一丝残影所化得司羿。

　　天帝开了口：“我要你现在就跟我走。”同初见那日一样的口气，威严，不准抗拒。
　　姮娥不喜的便是他在仙界久而久之养成的这个习惯。

　　她爱上司羿，只因一日他乘着阳光，伸出手拉过险些掉入山崖的自己。受了惊吓的她跌倒司羿的怀抱中，心跳得那么强烈。
　　她又看见了那样一张俊美的脸，但是不同于之前那个神仙那样清冷凌厉。
　　司羿会对她笑，会宠着她，对她说话从来不是命令她怎样。
　　于是她把一颗心毫无保留的给了司羿，司羿也是把姮娥放在心上，百般疼爱。

　　一个惊雷划过。
　　她狠狠地咬了咬下唇，用了十分忤逆的口气对着天帝道：“凭什么？就因你是神仙？”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突然来的勇敢，她竟然对着天帝说：“你真可笑”。
　　天帝慌神了，统领芸芸众生，她是第一个敢顶撞她的人。
　　还是个凡人。
　　天帝的面子很受挫，还好此刻只有他和姮娥两人，他被一个凡人气得说不出话来，要是被那一众爱八卦小仙使瞧见了，就不知道脸要往哪里搁了。
　　他抬手按了按跳动的眉角，冷冷地朝她笑了一笑：“现在我给你了机会，是你自己要舍弃。日后，我便不会对你这么宠溺。”

　　“宠溺？这算是宠溺？”姮娥抓过司羿悬在床榻旁的箭筒，抽出一支白羽箭比在自己的脖颈间，衔了一丝无奈道：“姮娥福潜，可受不得您这恩泽。若仙者还要相逼，那姮娥只有以死相对。”
　　天帝急了，瞪大了双眼对着姮娥笃定的目光，缓缓放下了手。

　　天帝走后，姮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想，自己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这个神仙就这么缠着自己不放。
　　后来她忧心忡忡的过了一日又一日，她总是怕司羿一走便再也回不来。她怕，怕没有司羿的日子，会暗淡沧桑。

　　可叹的是天帝终究是不折不挠的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司羿虽是由神思所化，但是天帝若平白无故取了凡人性命，也会大失修为。于是他造了这个倪端，让司羿得到不死药，接着在姮娥耳边私语：“你若不吃下，我便立即收了司羿这条命。”

　　敢赌一把，一来是因为这个赌注其实对他天帝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碍，二是因为他敢确定姮娥一定会如他所想。

　　结果，他赢了。他看到姮娥紧蹙着眉，望了望刚刚入睡的司羿，再望了望那颗飞升的药，眼睛一闭便吃下了。
　　天帝十分满意，甩了甩袖子走了。他无须守在这凡界了，她自会去寻他。
　　现在，姮娥的命便是属于永恒的九重天。她不用为得不到她再烦恼一分。

　　这就是被我误会了的故事，可故事从来都是蜿蜒曲折，没有那么简单。
　　苍启见我沉浸在姮娥的记忆中不能自拔，便一收手，将存放了记忆的鲛珠收了起来。
　　我敲了敲僵了的脖子，有些幽怨的对着苍启道：“她走的时候让你把这段记忆毁了，可她为什么不让司羿知道实情？”
　　苍启摇了摇头，弹了弹衣襟上掉落的桂花。我双手撑着脸，胳膊肘抵着石桌，直勾勾的注视着坐在我对面的死蛇。
　　“自己想。”
　　我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你知道么，我对姮娥的印象一直很淡。”我沉默了几分，随后说道：“她很少踏出广寒宫，唯一一次见面，还是在帝后的蟠桃盛宴上赌了传说中的无双容颜。”
　　“我知道。那日她舞了一曲离人泪，落座的没有一个不为之震撼动容的。”
　　“是啊，我无意间瞥到帝后的神色很不好。后来兜兜转转的才知道，天帝对姮娥很有用心，但是姮娥一直不领情，宁愿一个人独守着广寒宫。”

　　因万事皆有自己的章法。你若是想强自改了，那便会有报应。姮娥飞升后，也不愿靠近天君，天君怕她私自下凡，便用了天香锁将她囚禁在广寒宫。她只好夜夜对着她随手一扬便长出的一棵桂树静默不语，任天帝用了各种各样的法子取悦她，她都从未开怀过。
　　帝后对天帝的作为并没有说什么，毕竟姮娥同天帝没有发生一丝有牵扯的关系。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曾觉得天帝他的计策成功，他是赢了的。
　　可他没想到姮娥这样不畏权势，不畏神威。
　　想来，天帝也是永远的输了。

　　我有些困，向苍启身边挪了挪。“你说，天帝那样，是为什么？”
　　苍启把胳膊递过来示意我枕着，他看了看远方，道：“欲望的贪婪和性子复杂吧。”
　　我闭了眼，觉得很累，又不是自己经历，却让人牵肠挂肚。
　　我在他的臂弯里蹭了蹭，低低地说：“天帝，可能也会后悔吧。”
　　他含混的唔了一声。突然摇了摇我：“起来，司羿来了。”

　　我很难忘记那夜，那个同天帝一般有着紫色眸子的青年落寞的神情。

　　司羿笑的很疲惫，对我说：“少兮上仙，我不回去了。”
　　我很疑惑，灵台噌的清明了：“这三年肯定不好过，你还要再来一次？”
　　司羿点点头，“就这样吧。”他看了看一旁杵着的苍启，又说：“三年后，如果还能见到两位神仙，我定不会坏了两位的好事……”
　　我抽搐的咧了咧嘴，苍启倒是很不客气的捂过我的嘴：“那样最好。”

　　苍启怕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姮娥走的时候给苍启叮嘱了两遍，一定不可以让司羿知道她是为了保全他。
　　我以为，她是不想让司羿有负担，想让他活的顺利点吧。纵使她离开了，可那段悲戚的日子过去，他还是能活的好好的，兴许再娶一个女子，由着岁月荏苒也是可能。
　　不管怎么样，他是可以活着的。那样，她便满足了。

　　我咽下心中的苦涩。突然觉得纵使司羿由神思所化，可他身上却存着天君最纯挚的念想。
　　我还是问了问他：“你让我带你回三年前，你又是为什么要再一次告诉她，你得了飞升的机会？”

　　司羿默了一默，缓缓说：“其实，最初我也有过私心，想要把她永远的留在我身边。”
　　他突然看了看苍启：“可看到她如以前一样的神情，我心里还是很痛苦。我有什么资格改变她的选择？且我若是强自改了这一切的安排，如果有厄运降临，落在我身上无足挂齿，但落到姮娥头上，那我便是罪人了。”
　　苍启垂了垂眼。
　　“能再抱一抱她，听她说说话，我已觉得很幸运了。就顺其自然着吧。”他摆出一个轻松的神情，但那眼底的痛楚与不舍遮拦不住。
　　苍启很赞赏的拍了拍司羿的肩膀：“你活得很聪明。”
　　司羿露了一个苍白的微笑：“对了，有件事需要麻烦两位仙者。”
　　我心中一动，道：“但说无妨。”
　　司羿沉默着双手递上一支箭。月光下，我看清那只箭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怕那些都是司羿的想念。

　　“还请少兮上仙帮我把它转交给姮娥仙子。”
　　我嗯了声，收过箭，问他：“你不想知道她现在如何吗？”
　　苍启在一旁急得给我比手势，我无视了他。

　　司羿双眼泛着灵光，我懂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关心姮娥。可他却敛着眉目间的殷切，口是心非道：“即成了仙，那自然是与天地同寿了的，她会过得很好。”
　　我默了。把头别过司羿的眼眸时，听得苍启一声叹息。

　　后来。我忘记了我是怎么离开三年前的那段时空的。

　　仙界凡间，一段若即若离的情缘，终究成了无法碰触的哀怨，爱情总是难以圆满。我思索着，直到苍启注视着了我很久后，我才意识到我眼泪，已潸然。

　　苍启突然道：“少兮，你有没有想过，情爱的一部分，是成全一个人。”
　　我抹了一把泪眼，看着眼前的褐发少年。
　　他抱紧我：“你知道司羿写了些什么吗。”
　　我呜咽着，模模糊糊地说能猜到。
　　他揉了揉我的脸，“我念给你听，虽然看旁人的情话有些不妥当。”
　　我低了低头，遥望着下方，不知道心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