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陆千然

4、1

　　今天是周六，沈骏又难得休假，沈心忍不住大秀厨艺，柠一在一旁喜滋滋地帮忙，沈心每做完一道菜，她仔细地都放进食盒里，有事兴起还会放几朵小块西兰花在盘子旁边，倒是增色不少。
　　沈骏倚在厨房门口看着厨房里忙活着的两个人，心情大好。
　　“外公，您先喝点汤，对身体好，小姨一大早就起来炖上了，您多喝点。”柠一笑盈盈地把排骨汤递到老人手边，沈安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接了过来，老人家今天是真的高兴坏了，住院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全家人聚在一起。
　　吃完饭几个人都陪着老人聊天，柠一看了看小姨，笑着对沈安道，“外公，你不知道，有个帅哥追小姨追得可紧了，可是你猜小姨怎么说？”
　　沈心忙在一旁要打住她，沈安倒是来了兴致，笑眯眯地看着乖外孙女，“心儿说什么了？”沈心倒是不乐意了，她气呼呼地瞪柠一，柠一懒得理她，沈骏也难得凑个热闹，兴致勃勃地看着沈心小脸变得红红的。
　　沈心作势要掐她，柠一巧妙地躲了一下，学着当时沈心凉凉的口气道，“笑意毫不客气地对人家说‘就你？没我哥帅，没我家宝贝儿柠一聪明，还想追我，买个枕头回家做梦去吧。’”
　　沈安被柠一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沈骏也忍不住笑起来，沈心气恼地坐在一旁，“哼，下次我打电话，一定走远点。免得又被你偷听。”
　　柠一笑道，“我不介意下次光明正大地听。”
　　柠一是对着门坐着的，而沈心和沈骏背对着门，他们正笑着，柠一的笑容猛然一暗，沈骏敏感地察觉到了，好奇地回头，面色也是一冷。
　　空气有几秒钟的冷凝，柠一扫了眼外公和小姨紧绷的脸，还没站起身来，沈骏已经转身。
　　他带着丝丝恼怒的脸因为压抑，面部肌肉有些发紧，“这里不欢迎你们，慢走不送。”他一字一顿，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柠一发誓，沈骏绝对是第一个敢这么和颜哲森说话的人，颜哲森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他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似的笑，柠一知道又坏事了，大哥生气之前都是这个样子。
　　赶在他发脾气之前，站在颜哲森身后的颜羽皓目光锁在柠一身上，“柠一，爷爷病了。跟我们回家。”
　　柠一站起身，安抚性地对外公和小姨笑了笑，大步向门口走去，路过沈骏时他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拦，颜哲森的脸色更差了，漆黑的眸里暗波涌动，“我颜家人，还临不到你管。”他的口气不见得有多重，但却给人一种极大的震慑力。
　　沈骏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刚要发作，柠一喊了声，“舅舅。”沈骏抿了抿唇，转头看着她，柠一犹豫片刻，还是轻轻笑了笑，“我去去就回来。”
　　沈骏并不想让她走，可无奈还是放下了手。
　　柠一继续往外走，看也不看站在门口的两个大男人，颜羽皓很是无奈，只有他们的小妹，才敢这样无视他们的存在。
　　走廊里站了一排保镖，气氛很是压抑，柠一扫了扫周围的人，还是继续往前走，最后三个人一起上了车。
　　“直接去医院。”柠一漠然地开口。颜哲森看了她一眼，语气也是硬邦邦的，“回家。”
　　沉默了片刻，柠一平静地转过头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家？我还有家吗？”颜羽皓几乎是倒抽了口凉气，柠一还是这么狠，大哥再好脾气也会被她气死。
　　颜羽皓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颜哲森和面无表情的柠一，闷闷地说，“柠一，你这么说，爷爷该多伤心。”
　　盯着颜哲森看了一会儿，柠一把目光重新转向前面，似乎是自言自语道，“爷爷的心，早就被伤透了。”
　　颜哲森几乎是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才没有发脾气，饶是他如此淡定沉稳的人，在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小妹面前，也会被逼得跳脚。
　　可惜他和颜羽皓一样，心里是如此疼惜她，即使被她气也忍不住心疼她。虽然经常从远处看，从照片里看，不过近距离看到她又瘦了，面色憔悴的样子，他们兄弟两就好像有刀在心上划一样。
　　车子缓缓停在颜家大门口，柠一安静地站在那里，微眯起眼看了看尚有一段距离的大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管家老杨恭敬地叫了声，“大小姐。”柠一转头，朝他笑着点点头，“杨管家。” 这么长时间以来，小姐第一次回家，老杨几乎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但毕竟不能失礼，他看了看脸色铁青的森少爷和一脸无奈的羽少爷，道，“老爷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柠一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丝毫不管一直站在后面的两兄弟，颜羽皓上前拍了拍兄长的肩膀，无奈笑出声来，“我们还是乖乖在外面候着吧。”
　　柠一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一路上目不斜视，丝毫不看站在路旁的一排佣人。
　　爷爷的书房似乎总有种奇异的香味，柠一觉得那一定是书香，但却不是普通的墨香，打小她就喜欢在爷爷书房里玩。
　　爷爷颜华恒今年已经年过七旬了，一手将曾祖父创立的华恒集团捧上了巅峰，作为一个古老的家族，颜家的家规颇严，每一代的掌权人都是严厉非常的，从小她就见惯了伯父父亲和叔叔，以及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哥哥被爷爷训斥。
　　不过她是个例外，颜家四代，只出了这么一个女孩，全家人恨不得疼到骨子里，如果当时不出事，是否现在颜家已有两位可爱的公主？
　　她甩甩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书房门口了，她努力微笑了几次，抬手推开了门。
　　爷爷并没有坐在书桌前，她稍稍侧头，便看到坐在阳台上的爷爷，她微微愣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
　　“爷爷。”颜柠一强忍着眼中的雾气，只不过一年不见，爷爷的头发竟然几乎花白，她开始不知道，她到底有多么残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颜华恒拿在手中的杯子微微抖动了一下，茶水差点溢出来，他缓缓放下杯子，声音竟然苍老了不知道多少，他保持着没变，只是喃喃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柠一知道他根本舍不得转头过来看自己，她心里一酸，跪在爷爷身旁，双手有些颤抖地扶着爷爷的腿，把脸深深地埋在爷爷的怀中，“爷爷，柠儿不孝……”
　　老人家似乎从梦中清醒过来，双手颤颤巍巍着扶起孙女的脸，轻轻摇头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不！”柠一急着说，“柠柠怎么会不回来呢？这里有爷爷等着我呢。”爷爷眼中早已蓄满泪水，柠一第一次看到这个商场叱咤一生，将颜家变成一个传奇的硬汉，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爷孙两在楼上一直聊到很晚才携手下来，老爷子很是开心，一直拉着孙女的手直到坐到餐桌上才放开。
　　颜羽皓不禁感慨，为什么他们家男孩和女孩的差别就这么大呢？想来他小时候，偷偷摸摸去一趟爷爷书房肯定会被骂得半死，还要被罚，不跑到吐血是不可能进家门的，而小妹竟然可以明目张胆地在书房睡觉，连口水流到沙发上爷爷都会笑呵呵地不说什么，区别待遇啊区别待遇！
　　他们在餐桌上刚坐了一会儿，家里其他人也来了，他们都有些吃惊地看着柠一，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柠一目不斜视，定定地看着眼前上好的白瓷餐具。
　　来人有些尴尬，都恭敬地问候了老爷子才坐下，颜哲森和颜羽皓也很是守礼，站起身向父母和三叔问了好才坐下。
　　颜华恒威严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儿孙，众人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唯有柠一面容浅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老爷子目光落在柠一身上时才露出笑意，似是在询问，柠一无奈，笑着点点头。旁边的管家会意，开始张罗着上菜。
　　其他人除了三少爷颜成烨，俱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当然没人敢表现出来，只不错错愕地长大的嘴巴让人看出些端倪。
　　颜家家主虽然说在家时锋芒收敛，是后辈眼中的慈祥人物，可是现在竟然开席都会问过孙女的意思后再示意，不能说不让人觉得诡异。
　　餐桌上的分为还算融洽，柠一也是难得地全场微笑着，时不时还会给爷爷盛汤，“爷爷，这个对您身体好。”颜华恒自是喜上眉梢，笑呵呵地把孙女的美意都收下，老杨微微松了口气，老爷最近的胃口很不好，每顿都吃不了多少，全家人急得团团转，好在大小姐肯回来，老爷一高兴，胃口自然就好些了。
　　吃完饭后柠一搀着老爷子去了后花园，其他人都去了客厅。
　　罗诗琴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有些气愤地看了眼他们远去的身影，不咸不淡地道了句，“还真是当个宝。”
　　话音刚落，两道冷飕飕的目光就直直地射向她，她面色一沉，她又说得没有错，见到长辈不问候就算了，竟然还这样无视，简直是视礼仪于浮云。
　　她不屑地哼了声，却不经意看到两个儿子不赞许的目光，更是眸光一冷，干脆直接上楼去了。
　　颜家大少爷颜成杰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颜哲森和颜羽皓虽然很想趁现在去花园和柠一好好聊聊，不过她和爷爷在一起，显然是不会见他们的，他们也只能坐在这里等着。
　　三少爷颜成晔坐了一会儿便走开了。
　　过了许久，管家才扶着老爷子进屋来，他们三个人赶忙迎上去，没见到柠一，羽皓急了，“爷爷，柠一去哪了？”
　　颜哲森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却忍着没开口。
　　颜成杰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暗中瞪了颜羽皓一眼，温和地出声，“爸，我扶您上楼吧。”
　　老人家这个时候才有点反应，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三个人，目光平静，却渗出点点寒意，他摆摆手，老杨会意，朝着三位少爷点点头，便扶着老人家走了。

　　刺耳的刹车声拉回柠一的思绪，她唇角动了动，停住了脚步。颜成晔优雅的打开车门，长腿探出，气定神闲地站在车边。
　　“你知道的，这里打不到车。”他淡淡地出声。
　　柠一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你也知道，我绝对有办法回去。”三少爷耸耸肩，并不否定她的说法。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颜成晔终于还是笑了笑，“你还是不相信任何人。”闻言，柠一摇摇头，“你错了。”
　　“哦？”颜成晔挑眉，颇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柠一又是一笑，“我相信我自己。”颜成晔点点头表示赞同。
　　“撤了那些人，不然我万一出事，恐怕你会说不清楚。”柠一有些嫌恶地开口，颜成晔蹙眉，终于还是有些遗憾地轻声说，“柠柠，你只有十七岁。”
　　看着那张酷似爸爸的面庞，柠一有一瞬间的失神，爸爸，你现在在哪里呢？
　　柠一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说，“我现在不想谈论任何事情，我并不愿意在我心情糟糕的时候口不择言伤害你，所以，你走吧。”
　　颜成晔的脸色很差，他抿唇看着柠一有些苍白的脸和那空洞的目光，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偏过头，把目光投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道在夕阳的余晖中延伸，那里有什么在日复一日地耐心等待，是黑暗还是拐角处的光明？流落在外的心灵漂浮了太久，即使人在家中也如同浮在水中，没有丝毫立定之感，恐惧不肯放过一分一秒，时刻萦绕在她周围。
　　她最终还是没有上颜成晔的车，形单影只地走在慢慢长路上，孤单寂寞的背影让这个向来淡泊冷硬的男人心头颤动。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二哥，柠柠这样，不知道你是会开心，还是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