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汐：短篇匣子》浅黛夜舞

2、鬼眼

　　深夜，偏僻的街道，一辆车撞到路边的围栏，车中男子重伤。良久，路人报警，男子才得以入院治疗。

　　清醒过来的时候，努力睁眼，却陷入一阵又一阵的黑暗之中。被纱布蒙住的眼发出钻心的疼痛。
　　“你出了车祸，刚做完手术，要过几日才能拆线，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护士温柔的声音，惋惜地看着病床伤了脸上的男子。伤的那般重，居然挺过来了，可惜，那张俊逸的脸庞上留下了狰狞的伤疤，眼睛也瞎了，还好遇到医院愿意捐眼角膜的病人，才得以手术。
　　他轻轻点头，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全身似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了，骨头的刺痛感，像被抑扬锉骨一般。思绪回到那个晚上，一阵阴风刮过，前面分明有一道影子，他才会撞上围栏。
　　“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按手边的铃就行了。”为了让他行动方便，将铃移到了他的手边。
　　“嗯。”干涩的嗓子发出艰涩的声音。
　　病房的门被关上了，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耳边，却分明传来一阵嘤嘤的哭声。想必是旁边房间死了病人吧，他这样想着。
　　努力地想让自己睡着，那扰人的哭声却一直不肯停下。
　　“烦不烦啊？”他皱起眉，小声说了一句，本以为别人听不见的，却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说，“要你管哦！”似乎许久不曾发出声音，声音生涩难听。
　　他闭上了嘴，现在不能动了，不能得罪别人。只是这声音却莫名的，有一点熟悉。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在黑暗中度过，除了那日有人突然回了他一句话，身边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每日只有医生护士进来查房，询问病情，打针换药。
　　纱布拆开的那一日，一缕亮光刺痛了双眼，迅速闭上了眼睛，但总算，又可以见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了。身上的其他部位早在这些日子痊愈，再养两日，该是可以出院了。他向医生道着谢，温婉的样子。那个小护士又一阵惋惜，要是没有脸上那道伤痕，该是多么俊逸一张脸啊。
　　病房门再次被关上，他也终于可以起来活动一下那僵硬的身体了。
　　原来，住的是单人间啊，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原来，住了那么久的地方，是这样的。
　　不经意间转头，分明看到墙边站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用一双仇恨的眼睛看着自己。可再眨一下眼，那人又突然不见了。看来是瞎了太久了，眼花了呢，他自嘲着，看向窗外那唯一的一抹绿色。
　　“挺惬意的嘛！”身后一阵阴冷，尖利的声音再次传来。
　　他猛然转身，看到了一脸惨白的她，毫无血色的脸，满头乱发，尖尖的溢出嘴唇的獠牙，伸出的僵直的手冒出长长的黑褐色指甲。
　　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她，她，她不是早就已经……明明，看到那黑色的棺木盖上了，明明，看到那棺木被漫天的黄土掩盖，为何？为何又出现在这里？难道？
　　“怕吗？”她阴笑着，一脸嘲讽。“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让你，受尽折磨。”明明，可以在他昏迷的时候将长长的指尖扼进他的咽喉，或是用尖利的牙齿咬破他的动脉，就可以让他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她居然舍不得动手，该死的舍不得动手。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撞倒了床边的椅子，“你想干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病房门被打开，护士急急地跑进来问，“怎么了？”
　　他急急地跑到护士身后，却看到她一脸嘲讽地站在窗前看着他，然后，从窗子跳下，又飘到身后。他一急，竟昏了过去，病房里只传来护士急急的呼叫声和仪器的响动。
　　“怎么回事？心脏并为受损，怎么会昏倒？”医生奇怪地盯着桌上跳动不规律的仪器。
　　冰冷的针头刺进皮肤，一滴滴透明的液体顺着血管流入身体。翩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一双眼微微张开，就看到满头乱发的她站在床前，脸色奇怪地看着他。这一次，她没再靠近，连嘴都没有张。
　　他似乎平静了许多，竟不再如最初那般害怕。
　　“为什么，我能看到你？”
　　“因为，我给你换了一只鬼眼啊。”她阴惨惨地笑着，露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那几颗尖利的牙齿，挑衅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杀了我？”他再度发问。
　　“杀了你，杀了你不就没有乐趣了吗？我要一点一点悔了你。”明明，他是该被黑白无常带走魂魄的人，她却愿用自己下一世的荣华换他今生的寿命。这样，真的值吗？
　　“对不起，当时太过年少气盛，才害得你……”他真心道歉。
　　“对不起……呵呵，你以为一句对不起我就会放过你吗？”
　　“我不是让你放过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这些年，真是过的太舒服了吧，忘了当初那些惨痛的日子。要不是深夜跑去见小情人，哪儿会经过那条传说中的鬼路，撞上不该撞的东西，遇上她。
　　“我会一直跟着你，至死方休。”她恶狠狠地说着，穿墙飘走，只余下那阴惨惨的声音。
　　思绪回到多年前，他还是一个青涩的男孩的时候，在最美的时节遇到她，交往，深爱。可他终究不是安定的人，身边的莺莺燕燕总是不绝。终于，经受不了诱惑。她知道之后，大闹了一场，最终还是原谅了他，也让他更加地肆无忌惮。在她怀着他的孩子的时候还跑去找别的女人，结果，之前惹的麻烦来家里寻他，见到大着肚子的她，告诉了她他在外面的恶劣行径，竟将她生生逼死。在她入棺那一瞬，心里有一丝不忍，但只是一瞬，就被今后再无人管的喜悦代替，凭着一张俊颜，日日风流。
　　终于离开那个满是消毒水的地方，他不敢再开出，拿回手机后，打了电话给司机来接他。
　　关上车门的时候，分明看到她坐在后排。他轻笑着，不做理会。车开了一段，在荒僻的地方熄了火，他下车，吩咐司机处理，自己往前走着，恰巧有出租车经过。可惜，坐上没多久，司机说车太重，像是压了几百斤东西一样，他本不在意，车胎却突然爆了。司机大呼着倒霉，他也顺势下了车。转头的时候，看到身后一脸得意的她，心，竟有一丝悸动。看来，她不仅给他换了眼，心，也跟着不正常了。
　　看着这里离他认识的一个女人的家不远，他慢慢走着，到了他为那女人准备的金窝中。
　　那女人高兴地开门，娇笑着与他亲热，浓情蜜意间却有玻璃破碎的声音，却是窗子掉了下来。他抬头，看到她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心里竟有一丝慌乱。
　　失去了兴致，他起身离开，坐进电梯里的时候，电梯突然停了，耳边传来她那独特的尖利嗓音，“你说，我要不要带你走呢？”
　　心头闪过一丝恐惧，却很快坦然，若要害他，又何必等到现在。
　　他笑着摇头，电梯的灯又亮起来。
　　自此，无论他出现在哪里，她都会跟在他身后，不分昼夜。
　　“你不怕阳光吗？”终于有一天，他问。
　　“我吸了你的阳气，就不必怕了。”她张大嘴，任那尖利的牙齿露出。
　　他却淡淡笑着，突然觉得，虚张声势的她也有些可爱。
　　她那空洞的眼里却带上一丝情绪，不怕阳光的代价，又岂会小。
　　那夜，风雨大作，惊雷滚滚，她突然就不见了。习惯了有她的气息的他突然不适应起来，没有了她的存在，和身旁这美艳的女人调笑也失去了意思，那女人红艳的唇也在一瞬间失去了吸引力。原来，我不是喜欢这种感觉，而是喜欢挑衅你，看你在乎我的样子吗？他心里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好几日，她都没有回来，他终于走到那条小巷子里，找到那个疯疯癫癫的妇人。
　　“你要找一缕魂魄？”刚进门，那个疯癫的女人举着一只蜡烛走到她面前。
　　他点点头，她忽然大笑起来，“缠身的恶鬼突然不见了，你居然要将她寻回。”
　　“你能找到她吗？”他急急地问，掏出身上那张无限量的信用卡。
　　“能，不过，要用你的寿命来见她，你也愿意吗？”她奇怪地看着他，还从来没有人，愿意呢。
　　他点点头，她在摆满镜子的房间里点满蜡烛，香烟飘起的时候，镜子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她正被一黑一白两个人抓着，不甘愿地频频回头。
　　“放开她。”他大叫着，推翻了面前的烛火，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了。
　　“要救她吗？”她不失时机地问。
　　“对。”他坚定地说，前所未有的坚定。
　　“无论什么代价都甘愿吗？”她再问。
　　“是。”

　　她正被黑白无常抓着，突然，一把黑色的剑刺向黑白无常，只是一瞬间的晃神，一双同样冰冷的手抓住了她。
　　“要浪费我用一世荣华换来的性命吗？”她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
　　“那就不要去投胎，我们一起，做一对孤魂野鬼。”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第二天，巷子口，突然出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只依稀能从那带着疤痕的脸上看出猜测死者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