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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生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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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会知道在这副看上去还不错的年轻皮囊下,其实隐藏的是一个从六百年后回来的、看尽了世态炎凉的老女人。
这样的机遇百年难得,这样的优势也不是人人都有,所以自己怎能不好好利用?更重要的……这也许是我的最后生机!
“大人关怀,黄真感激……”我低声说话,好像溪水,缓缓而动,“虽然黄真什么都不知道,但想来我既是你家主上亲自抓来的‘犯人’,那便不会被不明不白的处置了才是。”
他端起茶杯原要品尝,可听我这话却是顿住,手杯悬在半空,转而看我,又是一眼惊讶一掠而过,道:“你知道?”
我沉默,没有否认即是承认。
“你竟然知道?”他少有的重复疑问,随之放下茶杯,起身走近,“难道你之前曾有机缘见过?”
“没有。”我答的很简单,不由眨眼,补了一句:“并无机缘。”
人总是对自己不能掌握的事情更有兴趣,尤其自以为是的人更甚。
“看来我当真小看了你!”
“大人抬爱,黄真愧不敢当。”
我慢慢抬头,一脸无害的向他看去,他已在我跟前,伸手可及。
“看来你并不打算向我说明什么了……”他不禁轻抚起我的脸颊,声音出奇温柔,指尖却是异常冰冷。
“那些并不重要。”
“哦?”
“我的选择、对您才是最好说明。”
黄昏时分,西山湮没了最后一缕阳光,天地安静,气氛凝固,我看着他的样子很无辜,话也说的很轻,只有他能听见。
待了一会,远天暮鼓声悠长传来,带着新王朝厚重而深沉的印迹,打破僵持,缓和了这里气氛。
他慢慢收回大手,坐回桌前,又端起了刚刚那杯茶,抵到鼻下轻嗅飘香,不由摇头,一声叹息:“茶是好茶,可惜是凉的……也不该出现在此处。”
太过精明的人总是不让人放心,而太过精明的女人就更不让人放心了。
我看着他,大概猜到了他在盘算什么?我沉默着,亦在盘算着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消除他的顾虑和怀疑?可见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也不全是容易的。
也许,我应该再大胆和彻底一点,尽管我并不确定,但往往这种冒险会出奇成功!当然,也可能会出奇失败!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生、便是死,几率各半而已。
“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好茶也不怕太凉……”我缓缓起身,随他坐在桌前,取杯倒茶,之后双手递到他面前,彬彬有礼的仪态和说话,又恢复成世家子女该有的教养样子,“纪大人,你说对不对呢?”
一下午的时间,悲伤内疚都很短暂,我更多是在整理思绪,在回忆和寻迹过往,在盘点历史记载,在利用可以利用的缺口,在想办法逃生。
还有就是这人身份……
他称纪卓大哥,那么他们必有关联,记得燕王入主京都之后,所记载的时认的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是叫纪纲,虽然我并不确定记载是否就与史实一样?不过现在看来,至少可以肯定这时期的锦衣卫负责人是姓‘纪’没错。
“这你竟然也知道?”这是他脱口而出的疑问,目光如利刃般落在我身上。
他失态了,且恼羞成怒的样子让我看去就更胸有成竹了。
人们总不喜欢自己的事情被别人窥探,这就好像原本自觉还很神秘的东西,却被别人信手拈来,一语道破,撕去了伪装,所以很不爽。
“大人说笑,您称纪卓大人为兄,那么想来您该与他同源,亦是纪大人了……”
我见他不接茶杯,便放了下来,简单解释,合理合情中又有那么一点含糊不清,点到为止的意思。
“哼,你知道我指的不止是这个!”
“黄真愚钝,只知道这些。”
“……”他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端起了我递过的茶盏,薄唇碰触,蜻蜓点水,之后徐道:“的确好茶,虽已渐凉,不过另有味道,很好。”
我浅笑,表示认同;我浅笑,亦为他的转变折服……
看来我们都不是爱赌气的人,不会为一时失利而意气用事,既然能够达成共识,又对自己有利无害,那便无需刨根问底,毕竟有些事情不知道可能会更好。
这时,有敲门进来,恭敬行礼后掌了灯烛,接着又行礼离开,不做停留,不发言语,一看即是经过训练有素。由此可见这里一个掌灯人都是如此干练,那就更不要说一众缇骑了……所以锦衣卫设置能延续不倒,终成大明砥柱也不是没有因由的。
此时,灯烛闪烁着金红色的光亮,置在桌上一角,将我们笼在一起,照出光韵,映成倒影。
此时,很雅很静,可惜,我们都无心于此……
“你是黄子澄之女,原本难逃一死。”他终于开始谈及正题了,“不过我愿给你一个机会,若你命大,是能逃过此劫也未可知。”
我沉默,知道他还没有说完,听他继续。
“方孝孺已死,黄子澄、齐泰逃亡,周是修、王莰等人自尽,建文旧部所剩无几,名流学士死节殆尽,而十日后主上继位大典上还需旧臣名士恭承,方能效法周公辅佐成王之名德,成垂千古。”他弄着茶杯,没有避讳的说着没人敢说的事实,“所以,到时你若以黄氏族人身份礼拜新帝并接受封赏的话……”
“那么义父忠心之名也就名不副实了,他和齐泰大人在外的招兵讨伐亦从师出有名变成了欺世盗名!”我没有等他说完,便接过下话,神情恍惚着喃喃念叨。
好精心的设计,好歹毒的安排。
我十指紧攥成拳,话完声落时整个身体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
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只是这比我预想的要付出的代价大太多了!我原本想的能用的筹码不过自己一人而已,随用随取罢了。可现在要让我搭进去的却是黄氏族人的声名,是义父最看重的忠义和名节,是所有建文旧部仍在用命捍卫的‘忠臣不事二主’……
他们没有错,即便枉死送命也是他们的选择,只是这样无休止的流血,终要有个尽头,终要有人来给这场无谓争斗画个句号。
苍生无辜,百姓无辜,而我、注定不无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颤抖着说出一个字来:“好”,之后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