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四 ...
-
“哦？有啊，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上次您说很喜欢中国，我想问问您有没有兴趣跟我出去转转。”
“诶？”莱里西瞪大了眼睛，浅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前两天就想带你去，可是一直以为你没有空。
“太好了。”小家伙一脸的兴奋：“我早想去了，可是克尼尔先生总说再等等，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去转转。”
克尼尔对莱里西的感觉，韩诣麟早已看在眼里喻于心中，所以才特别想要好好整一整这个新来的家伙，让他知道自己毕竟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几乎可以想象得知自己和莱里西出去玩了一整天后克尼尔脸上的表情——真是太有意思了。
“开车很不方便的，政府楼周围尽是些掺和了西洋风格的洋房子，你在英国天天见正宗的，反会觉得我们模仿的滑稽好笑，我们去一些稍远的地方。”
莱里西对一切都好奇，他从上车起就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黄包车夫，把韩诣麟弄的很是尴尬。
南京城他是很熟悉的，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他都了然于心，如果说中国建筑的话，他倒是宁愿把莱里西带到自己家里去——父亲是个老古板，总是说什么换了风格换了风水，尖尖的房顶不吉利等等的，他家里的建筑可都是些原版的中国建筑——但想必父亲是不会乐意的，所以干脆就放弃建筑这一说。他心想，北平的建筑要更好一些吧，只是少了江南的味道。
“年节才没过去多久，不过热闹劲大概都已消散了，你要是一直在这里呆，明年过年我可以带你去庙会玩，街上会很热闹，噼噼啪啪放爆竹。”韩诣麟笑得很是温柔，却带着点狡黠。
“爆竹？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不过外婆说过用红色的纸包着，一点会噼噼啪啪的炸开。淘气的小男孩会上街拾没炸的爆竹，用一根香点了丢出去，‘啪’好响的一声。”莱里西兴致勃勃地讲：“我祖母说小时她们家很开明，没有不允许女孩子疯跑，她爸爸就只有一个女儿，事事都宠着，她说一别人不说二，她就养了个假小子性格，又没有缠足，就和男孩一起放炮，有一次把自己的手都炸黑了，父亲板着脸教训了好半天，却还是请了大夫来看。”
“我其实很羡慕外婆呢，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我现在甚至记不清楚他的模样……”
韩诣麟愣了半晌，胸口突然闷得有些难受，便赶紧转移了话题：“好玩的东西倒是不少，你有听说过面塑吗？”
“诶？那是什么？”
“是一种用面做成的雕塑，可以做出各种形状，然后染了色蒸熟，味道很好，因为里面放了蜂蜜。”
“我好想尝尝。”
韩诣麟笑了，“现在做这个的已经不太多了，但这条街上还是有几个的，我知道有一家味道非常好。”
一家不起眼的小铺子，挤在众多的铺子中一点也不吸引眼睛，铺子上放着各种花花绿绿的小人，形态各异，妙趣横生。
“这个人在打老虎诶！”莱里西一阵惊叹。
“那个是中国很著名的一部小说中的人物，叫武松。”
“武松打虎吗？小时候外婆有给我说过这个故事，一个人喝了很多酒，打死了老虎为民除害，不过外婆当年给我讲的时候说的非常精彩，我都吓哭了呢。”莱里西边说边挥舞着小脑袋， 一头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飞舞，斑斑驳驳的反射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韩诣麟失了神。
“呦，小家伙，头发染成这样好看吗？”卖面塑的大叔打趣。
“我没有染啊。”莱里西抬起头，露出了湖水一样的蓝眼睛。大叔正发着愣，韩诣麟轻笑道：“虎大叔，我是小麟啊。”
“噢！”面塑大叔拍着光光的脑袋：“瞧你都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啊，不要再说长这么高之类的话了。”
“可不是吗，你那时候才十来岁，扒着台子跟我斗嘴。”大叔说着话，手上却飞快的捏出一个个小人来，看得莱里西直瞪眼。
好玩的东西太多，在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上。莱里西还是好奇的东瞅西看，好奇的像个小孩子，肚子却开始咕咕叫。
“你饿了吗？”
莱里西望望他，局促不安的点了点头。
“大餐厅什么的你肯定不稀罕，我知道这里有一家面馆，味道非常好，你要不要去尝尝？”
面馆不大，一层只有不到十张木桌，看起来已经很破旧了，却擦得干干净净，一种非常好闻的清香味道从厨房里飘出来。
“您好，要两碗阳春面。”
“我说这是谁不？是小麟啊。”端菜的小丫头不认识，盛面的大婶却嚷嚷了起来：“哎呀，你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过了，哟，着带着的是个小洋鬼子？”
韩诣麟笑了：“您还认得我啊，刚刚虎大叔都没有认出来。”
“他呀，我说该回家歇着让他儿子来了，他这脑子都不记事了。还是阳春面，要多煮一会儿，不来些小菜？”
韩诣麟又点了几道菜，大婶扭着汤圆似得身体进了厨房去，他就领着莱里西上了楼，在窗边的一张两人的桌子上坐下。
“你小的时候经常来这条街吗？”
韩诣麟没有回答，眼睛看着窗外出神：“小时候我就喜欢这样坐着，捧着一碗面，看街上车水马龙。”
面端上来了，大婶特意给打了个荷包蛋，葱花的香味伴着腾腾的热气，弥散开来，几乎在窗户上留下雾气：“那时候我也这么坐着，她就这样温柔地看着我，把自己的那个荷包蛋夹给我。”
“你，你家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会来这里吃饭？”
“我小的时候爸爸做生意，白手起家，家里穷的经常揭不开锅。”韩诣麟的目光望向远方，好像回到了很久远的过去：“过节的时候会很热闹，妈妈就会带我来这里吃饭，我喜欢这里的面人，放学后就喜欢过来看虎大叔捏面人，就像你刚才一样。你想问一放学是怎么回事？我原来就住在这片街区，这里有我的很多小伙伴。等爸爸有钱的时候，妈妈已经离开了。”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很久没回来了，怕一回来就想起往事，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来了这里。”
莱里西呆呆的望着他，手上不再捣鼓那两根难用的竹棒棒——他的眼睛真的好漂亮，纯纯的黑，像黑曜石一般深邃，但阳光一照射就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他的脸形锋利中带着柔和，微微偏侧给他的侧脸，柔和美丽却带着深沉的感觉。
他长得真的好漂亮。
注意到自己的失神，韩诣麟颇有些尴尬的笑笑：“抱歉，我不由自主的说了这么多。”
“没，没事的，其实我可以理解的，有时我会对着妈妈笔记本第一页爸爸的相片发呆，想象如果有爸爸那是一种多么奇怪却又幸福的感觉。我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爸爸的影子，而你不同，毕竟你妈妈已经陪你度过了很多年。”
韩诣麟愣愣的看着他，却突然笑起来岔开了话题：“你不会用筷子吗？”
“好像，是的。”
“这样，三根手指握第一支，其余两根手指固定第二只，瞧，这样。”他说着夹起一片葱花。
莱里西试着动了动筷子，差点没把它甩飞出去。
韩诣麟看着他的样子，几乎要笑出声来：“你的手指太不灵活了，来我来帮你。”他握住莱里西的手：“你只需要动第一根筷子就可以了，不要满把抓，不是不是，不是握铅笔的的姿势。”
他的手修长有力，握住莱里西冰凉的小手，莱里西盯着碗里的荷包蛋，脸上烫烫的。
“算了，再不吃的话面就要凉了。”韩诣麟看着笨手笨脚的莱里西，这的确不是外国人一天两天可以学会的：“你实在不会的话，我喂你好了。”
莱里西赶忙摆摆他的手，脸上红的几乎要开出花来：“不用了，我还会一种吃法。”他用筷子搅啊搅啊，弄出来一大团面送进嘴里：“嗯，非常好吃。”
韩诣麟看着他好笑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十几年前，黑发的少年，黑发的女人，少年用筷子搅起一大团面送进嘴里“好吃！”女人温柔的笑着摇了摇头：“只有不会用筷子的老外才这个样子吃面，麟儿也这样吃吗。”少年没有回话，女人温柔的看着他，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放进了少年的碗里。
中午的阳光斜斜的，照进了这栋破破的楼。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