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不违》未解忆长安

42、真切（三）

　　阿仰与简朝宗从山里回来后，二人之间淡淡弥漫的尴尬气氛，周围的胡图族人都能看出来。然而与阿仰一屋的老阿妈却并不当回事，也没跟阿仰主动谈起。

　　后一日，老阿妈煮了一些山果熬制的浓茶，让阿仰给西克腾住的屋子送去。

　　阿仰应声，进屋时却发现简朝宗亦在屋里。他抬头看了眼阿仰，点点头，眼底有微微的笑意，但是碍于西克腾在场，并未继续说些什么。

　　西克腾倒是陪在一旁有些乏了，对简朝宗道：“你自己慢慢琢磨，有不懂的一会问我。”说罢拿着一根水烟出去了。

　　看简朝宗拿起刚刚的图纸又在看，阿仰禁不住好奇道：“你在看什么呢？”

　　简朝宗递到阿仰眼前，原来是个山势河流的图纸，黑色的线标注，还有红色的小点，看起来山势连绵，峡谷深渊纵横，简朝宗解释说：“这是览山的地图，你看，我们现在在这儿！”说着手指向一个小圆点，随着手往下移了一寸左右的位置：“这是胡图的寨子。”

　　“离得这么近？可是咱们昨天可走了不少路呢。这样看来，览山可真大呀！”阿仰惊叹。

　　“唔。”简朝宗赞许地看了阿仰一眼：“不错，览山之大真是大大超过了我的想像！你看这儿，还有这儿，千百年来史家记载这一片都是汪洋一片，如果这个地图是真实的，那么也就是说，这一块是任何人都不曾驻防的地方，可是却是实实在在的能够行军的土地啊！”简朝宗说起这个，神色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南下孟阳？”阿仰带着半分疑问道。

　　“不错！”简朝宗神色飞扬：“从这儿最快只需一天就能跨越孟阳的边防线直进三百里，这一片……”简朝宗指着最右下角说道：“这一片就是余阳地界了！”

　　“怎么可能？”阿仰也惊叹了，如果说，有这样一座山，这样一个如果存在甚至称得上是大齐最长山脉的山，怎么可能历史上会毫无记载？

　　怎么可能？简朝宗第一次从西克腾手里拿到这个图纸的时候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古往今来这么多能人异士，竟没有一人发现了这个并把它明明白白地记载下来，而是靠这样一张图纸，把它当作一件秘辛在族里传承？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些什么呢？

　　但是若是这是真的，那对简朝宗来说，几乎可以奠定了他登极的基石了，这样一个隐秘的路线，能抵得上百万雄师。若是能达到余阳，那么简朝宗就比孟阳边防驻守的将士到达孟阳，足足要快了一天的脚程。

　　等到简恒的大军回调，孟阳早已是简朝宗的囊中之物了！

　　所以自从西克腾手里拿到这份图纸之后，简朝宗就一直在探究他的真实性。

　　西克腾为什么要把这个图纸给简朝宗？要知道这可是胡图族的族长代代相传的东西。西克腾明白简朝宗的壮志雄心，这些年，他也知道简朝宗走得有多难，心里感叹，特别是近几年，虽然西克腾对简朝宗怂恿着族里的人下山去的行为很不满，但是每每看到他，他又偶尔会想起自己那个年少时天真浪漫的妹妹。如果说这个图纸对简朝宗还能起到什么作用的话，西克腾其实内心里也是乐见其成的。

　　来览山的这些天，简朝宗跟着族人一直顺着图纸上的线路向前寻找，离胡图寨近些的地方已经几近踏遍，简朝宗从开始的八分怀疑渐渐降低到了四五分，因为从实地考察来看，这份图纸几近精准，那些红点所标准的地方，也都有其意义所在，譬如说简朝宗和阿仰昨日待过的山洞，譬如说一眼隐藏的活水，再譬如苍天的古树王……

　　但是渐渐走出以胡图寨为中心的圆圈，族人们渐渐有些心神不宁了，胡图人历来认为，他们是在与一种灵兽分享这片猎场，这种灵兽在胡图人的生活装饰里很常见，他们叫它“moqi”，是灵识的意思，一般家犬大小，四肢很肥短，但是掌上的附着力特别强，在悬崖峭壁间行走如履平地，通体的卷毛，银白色的，看上去非常的憨态可掬。

　　有些胡图人曾经走到祖辈划分下来的猎场边缘狩猎，据说曾经见到过“moqi”，但是从来没有人敢捕捉它，当然，也有可能是凭人的力量根本捕捉不到它。“moqi”尽管看着憨态可掬，但是实际上非常的狡黠，比那些凶猛的猎物还要难缠。胡图寨子里有个九十岁的断腿老爹，据他自己说在他还年轻，是寨子里最好的猎手时，因为心高气傲，硬是要走出祖辈划下的森林之界去看看，走了一天多，仍旧是密林，只不过比胡图人打猎的那一片树木更加茂密。

　　老爹说当时自己心里生出了一些不敬的想法，想着这片林场如此肥沃，祖宗们非要画地为牢，实在是太不值，就这样怀着这样的想法走了一天，老爹发现自己带的水快要喝完了，在森林中狩猎，能找到水源是最重要的。老爹当初进这个密林的时候自然也知道这个，一直都谨慎地将自己的狩猎范围保持在水源的不远处。

　　可是那天，天已经逐渐黑下来了，老爹回去找水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办法找到当初他顺着水源走的那条小河！不仅找不到那条河，林子越来越密，就是在白天林子里也很昏暗，到了此刻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老爹此刻方才有些慌张，他从包里掏出火石打着，打算看看周围的情况，就在这时，他看到了“moqi”，老爹说，那真是一种让人都不觉要低头的生灵，它蓝色的眼睛仿佛能看通人心一般，悲悯却又高傲不容侵犯。

　　老爹最后是怎么回来的，他一直不肯说，寨子里的人后来问得也就少了。只是后来，在胡图的猎场猎物最贫瘠，寨子里有人接二连三地因为贫病饿死的时候，老爹也再也没有跟着踏进这个祖宗们划下的禁地一步，不仅他没有，他也告诫年轻的猎人们，这世间总有些东西是我们理当遵从的，万物有灵。

　　当简朝宗和族人们走到那处禁地之时，族人们都很自觉地停住了脚步，简朝宗也是知道这个典故的，而且儿时从他的父亲那里，他还知道了一些关于这个林子更为隐秘的事情，可是简朝宗没有贸然吭声，他谨慎地在周遭观察了一圈，发现这处界限划分得非常有意思，对面的树木枝叶繁茂的角度和这边不同，而且明显对面的土地要比自己所站的这一处要湿润很多。也就是说，这处界限应当是个缓坡的山脊，只是被周遭的植物一覆盖，大地原本的面貌就有些看不清了。

　　山脊分流，此处水流应当走向也要改变，大概这也就是为什么寨子的那个断腿老爹后来找不到水源的原因。

　　简朝宗让一个族人试着上树瞭望一下，和以前的情况一样，那一边的密林绵延不远就倏然断了，然后呈现的便是汪洋大海，云雾蒸腾。简朝宗曾经看过的《大齐地勘》里记录的情况也是如此，不远处，就是海了！

　　但是简朝宗手里得到的图却分明指向，那一边是一座高山，高山上标注了一个红点，这也就意味着，那上面还存在一些标志性的事物。不仅那边是山，从那儿以南，一直能够接壤到余阳境地的山脉。而与现在有记载的余阳境接壤之处，图纸上又标注了一个红点。

　　究竟是怎样的沧海桑田才会出现这样大的谬误，又是怎样的自然之力，才会让这座秘境，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一直活在世人的认知之外？

　　简朝宗一直想弄明白这个情况，直到在阿仰与霍群英闹到这个地步之前，他才从一本野史上看到一个现象——“雾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