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嫣城》弗骞

4、10-12

　　10、
　　我曾在几米的画册里看过一张图，一个孩子掉进了荒芜的枯井，抬起头却能望到闪亮的星空。几米说，我们总在最深的绝望里，遇见最美的风景。
　　冬至就是我的风景。
　　如果说芒是头顶上华美的夜空，那么冬至则是黑夜下的潮汐。海浪轻拍，絮絮低语，不张扬，亦不死寂，而是安安静静地向远方流动。我总是不自觉地把他们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而每次我都觉得冬至更能给人安定的感觉，虽然他爱弹奏悲伤的曲调，但跟他在一起我从不会感到慌乱或寂寥。
　　他给予我太多意想不到的爱。
　　可是也有人说，得到的越容易，失去的越多。
　　世界总要保持一种无谓的平衡。
　　所以当我和冬至十指紧扣地走出琴房，下了楼梯，看到立立站在我们面前时，我就预感到我将失去很多，要么是身边的这个人，要么是眼前的那个人，不论是谁，我都将失去一个爱我的人。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碰巧会在这里，也许是想见一见冬至，也许是要向冬至表白。立立在看到冬至的那一瞬间露出了明媚的笑意，可她的笑容随即暗淡下来，因为我站在冬至的身边，和他十指紧扣的人不是她，是我。
　　立立走上前来，一出口就是我从未听过的愤怒，她从不这样生气，至少在我面前。
　　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她的眼神向我传递着太多信息，愤怒、怀疑、嘲讽、背叛，我不敢盯着她的双眼，我明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但我心里就是隐隐泛着愧疚，像个不小心打碎盘子的小孩。我告诉她我和芒刚分手，和冬至在一起也是前一秒的事，所以来不及把这一切对她讲。她听完我的解释后冷冷地笑着，抬起手，用一只手指指着我。
　　她说，白露，你真他妈幸福。
　　我听得出幸福一词里潜藏的荒唐、辛酸、讥讽、怒骂。每一次得到爱的总是我，被别人关怀的也是我，我是童话里永远的幸运儿，而立立，不幸地成为了那个见证我的幸福、却从未真正得到过幸福的配角。我抬起头望向天，我不懂为什么上帝要这样安排我们的命运，既然要以如此玩笑来结束我们之间的牵绊，当初又为何让我们遇见。
　　立立走了。我和冬至孤独地站在夜空下，看着她一步一步离我们而去。尽管冬至告诉我他会为我弥补那些丢失的东西，但我心里依然狠狠地疼着，狠狠地空虚着，我知道这样的时刻谁都帮不了我，只有等时光慢慢抚平各自的伤口。
　　那一刻我以为几米错了，因为我在最美的风景里，遭遇了最深的绝望。后来过了很久我才读到几米的另一句话，他说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有有效期限。也许几米从来就没骗过我，是我一直在骗自己。

　　11、
　　立立是我们当中第一个去大学报到的，她去意大利学艺术。她走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五天之后我才从冬至那里得知。
　　半个月后，我要去北京，而冬至去上海。在走之前，我得把《Night Sebas》的词填完。
　　这个曾经最令人期待的暑假，就只剩下了半个月。我依稀记得在高三最后一段岁月里，很多人在拼命地学，希望能有个好去处；有些天生聪慧的，像冬至，稍微看看书就能考出不错的成绩；有些不爱学的，比如我和立立，在最后一周还跑去看芒的演唱会，计算还有几天能放暑假。那些同学都怎么样了呢？有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啊？得到真的和付出成正比吗？没有人再去追问这些问题，因为眼前已经有了一条崭新的路，等待着我们踏上旅程。
　　有一节复习课上，历史老师对我们说，以后上了大学你们要记得一句话，路变了，我没变。我当时听了激动得连连点头，佩服这种独立与决绝。可现在再去细想，却发现真实的状况是路变了，我也在变。每一天都在缓缓变幻，每个人都在悄悄改变，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这才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就像那阴晴不定的夏日，早晨乌云密布，中午却惊喜地放晴，你有可能在一天之内和一个人分手，又和另一个人交往，然后又失去一个朋友，而前不久你还在信誓旦旦地说永远爱你这类的话。这些事情，谁说的准呢？
　　芒和他的乐队不再在嫣城月光驻唱，而是漂泊到了其他城市，开始了流浪乐队的生涯。我把写好的歌词给他寄去，他的回复只有五个字，谢谢你白露，但我看到这五个字的时候心里却一阵释然，好像很多解不开的结被一缕微风轻轻吹开。原来有些东西你越是想解开，越是会成死结，最好的解药，依然是时间。
　　芒是我的偶像，作为偶像的他在我心里是永恒的。也许他在舞台之上歌唱，我在人群之中欢呼，才是最完美的距离。我爱他，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我永远记得芒第一次见到我的那个夜晚，他似一颗华美的恒星，让整个夜空发光。他轻轻走下台来，拉起我的手，微笑着对我说。
　　请你唱首歌，好吗？
　　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12、
　　很久之后的一个大雪天，我一个人顶着风雪走在北京的大街上，匆匆往学校宿舍赶。我在一家公司做实习生，每晚九点下班，虽然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但却过得很充实，不虚度。
　　雪下得很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狂暴而绚烂的大雪，雪花打在脸上有点疼，但整座城披上银装的样子确实很迷人。夜色已深，我觉得我应该给冬至打个电话描述这边的雪景，他一个人在上海，恐怕没有看到漫天飘雪的机会。
　　北京比嫣城更大，路更宽，但夜色却是一样的繁华。
　　穿过琳琅满目的店铺和熙熙攘攘的街道，我在马路的一边等待红灯变绿。马路对面是一个巨大的银幕，播放着某著名品牌的广告，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广告放完了，绿灯也亮了，我正准备踩着斑马线走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我听到一种熟悉而沧桑的声音，响彻夜空。
　　我再次抬起头望向银幕，目光就再也移不开。
　　那是一个很大很美的舞台，台下有几千几万的观众挥舞着荧光棒为台上的三个人欢呼呐喊，耀眼的镁光灯打在他身上，他依然是最闪亮的那颗恒星。还是那么桀骜不驯，还是那么笑意迷离，他拿起话筒，伸出手，向爱他的观众们微笑。
　　请你们唱首歌，好吗？
　　早已有粉丝忍不住流着热泪尖叫了起来。吉他声在震天的狂呼中缓缓响起，激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等待他们的神和他们一起歌唱。
　　他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

　　Oh Night Sebas/
　　有没有这个地方/
　　请你仰望/
　　这最后的天堂/
　　Oh Night Sebas/
　　永远不会孤独的地方/
　　请你歌唱/
　　记得你还有梦想/

　　你那么忧伤/
　　我爱得绝望/
　　Oh Night Night Sebas/
　　我想带你去这个天堂/
　　请不要失望/
　　我还有信仰/
　　我们一起回到/
　　能让我爱你的地方/

　　车如流水马如龙，眼前的场景不断变幻，汽车与行人来了又走，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马路边上仰望着一块巨大的银幕，雪花纷纷扬扬落满了我的肩膀。
　　我爱的人们啊，你们还好吗？
　　我对着夜空微微一笑，穿过马路，回到我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