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谋（紫红/承轩）》Aurora夜

11、无望的守护者们

　　夏侯瑾轩连忙站起来走到桌边，将盛满了清水的碗端给姜承。姜承试图坐起来，可是他明显还在颤抖着的胳膊仍然非常无力。夏侯瑾轩见了便把水碗放下，单膝跪到床边，弯腰把姜承扶起来，再把水碗递到他嘴边，说道：“姜兄，先喝一点吧。”

　　姜承默默地低了头，顺从地喝着水。夏侯瑾轩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心里特别有一种冲动想轻轻地亲一亲。将水喝了一小半，姜承终于感到喉咙里的灼热感减轻了一些，便对夏侯瑾轩说：“夏侯兄，谢谢你……照顾我。”

　　夏侯瑾轩把水碗放回桌子上，转头走到姜承身边。床上的紫衣青年已经坐到了床边，两条腿合拢放了下来，脊背挺直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沉默地看着他。夏侯瑾轩犹豫了一下，还是并排坐到了姜承的身边，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就变得很近，而且一定要转头，才能看到对方。姜承接受了这稍显亲密的姿势，转头看着夏侯瑾轩。意识到姜承在看着自己，夏侯瑾轩反倒有一点不敢抬头与他对视了，只好低着头，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要怎样开口道歉才合适。

　　“姜兄……”夏侯瑾轩刚刚把自己的目光与姜承的目光对上，便被姜承打断了：“夏侯兄，抱歉。是我今天……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在那女妖那里……受苦了。”

　　受苦的是谁啊！？为我挡风的是谁啊，体力透支的是谁啊，伤到吐血的是谁啊，不省人事的是谁啊！？夏侯瑾轩睁大眼睛瞪着姜承。他早该料到这人会这么说。要不是姜承伤的厉害，他真想揍姜承一拳，让他清醒清醒。夏侯瑾轩甩了甩头，正打算开口，却卡在了那里，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因为此时此刻，姜承把手放到了他的肩上，默默地揽住了他。

　　“姜兄……”
　　“别说。”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待了一会儿。外面万籁俱寂，屋内也只有豆大的黄色火焰在有些暧昧地燃烧着。夏侯瑾轩的身体微微有些倾斜地靠在姜承宽厚的肩上，他能够清晰地感到姜承的手沉甸甸地放在自己肩上，沉稳而又有力，姜承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让他感到这一切是如此地真实。这种认知所造成的感觉让夏侯瑾轩的内心几乎要被一种名叫幸福的东西涨破。管他什么不合礼法，管他什么有伤风化，管他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管他什么人魔殊途……他幸福的快要死了。他只愿此时此刻永远都不要过去。

　　夏侯瑾轩默默地把头放到姜承的肩上。后者因为他的这一举动几不可见地微微僵了一下。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好像两个人早已事先说好了要这么做一样——姜承把手放到夏侯瑾轩的腰上，用力将他揽到自己的怀里，同时夏侯瑾轩伸出双臂抱住了姜承的腰。两人由侧对变成了面对面，姜承把另外一只手则也伸过去，抱住了夏侯瑾轩的后背，两人紧紧地拥住对方。

　　这个拥抱成了很久很久以后的夏侯瑾轩最为怀念的一个。后来他想了想，也许他怀念的并不是这个拥抱本身，而是那时候心里的感觉。此时的二人大难归来，发觉对方尚好好在自己身边，年少的冲动与爱情使他们忘却了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阻碍，血脉的羁绊、身份的隔阂、无法避免要承担的责任、亲情与友谊的阻碍、必须接受的命令、善意的谎言、时间的流逝、命中注定的诅咒，还有他们必将分离的未来……他们仿佛永远不愿失去般地、不顾一切地紧紧拥抱着对方，只为确认这一瞬间，对方真的在自己身边。

　　而当他们分离的那一刻，就必将是他们回到现实的那一刻。

　　夏侯瑾轩紧紧闭着双眼。他不想睁开。姜承的心跳，透过他厚实的胸腔，一下一下地传递给自己。他感到姜承的下颌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肩上，姜承微微有些卷曲的黑发与自己的直发紧贴在一起。他不敢动。他不能动。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仅仅是过了一瞬间，他感到姜承松开了搂着他的双臂。

　　夏侯瑾轩心中是那般地不情愿这个拥抱的结束。他转头看着姜承。对方却没有看他，而是径自盯着地板上的一块地方。他有种错觉姜承似乎在微微地发着抖。他刚转头去看地板上有什么好看的，就听到姜承说：“夏侯……兄，抱歉。是我僭越了。”

　　夏侯瑾轩吃了一惊，他回头去看姜承，可是对方却再也没有看他。夏侯瑾轩内心的先是涌上了一阵委屈，紧接着便是苦楚，他明白了，这个拥抱就像是一场梦中之梦，什么也不能算。他想和姜承永远都在一起，可是他想要的姜承无力去给，姜承想要的，他又给不了。在两人之间存在的阻碍是如此的巨大，与那仿若梦境般美好的拥抱，在两人面前形成了如此惊心怵目的对比。夏侯瑾轩终于明白，在那恍若飞蛾扑火般的一瞬间过后，留给他的心的，只能剩下一片死灰。

　　夏侯瑾轩痛苦至极。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忍受在这里待下去，起身就要走。可是他挪不动腿，他是一定要在这里看护姜承一晚上的，万一夜里姜承的魔气再度爆发，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姜承是有力量的。可是他把他所有的力量都用来保护了别人，以至于他保护不了他自己。而无法自保的人，最终一定会失去一切。夏侯瑾轩则相反，他没有什么力量，但是现在的他，至少要努力保护住他想保护的人。

　　强忍住落泪的冲动，夏侯瑾轩露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伸手拍拍姜承的后背：“姜兄，你想多了，身为你最好的朋友，瑾轩是不会介意的。”说完他站起身来，指了指床，说道：“天色这么晚了，你受伤很重，还是快些躺下休息吧。我今晚……守着你。”

　　“怎能？不可……”姜承猛地抬起头，待他看清楚夏侯瑾轩脸上的笑容之后，又默默地闭了嘴。他想，一个人的表情，一定取决于他的心吧。夏侯瑾轩明明脸上露着笑容，可是这笑容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忧伤。他很后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夏侯瑾轩的脸上，是永远也不该有那样的表情的。姜承躺到床榻的里侧，拍了拍自己身边，对夏侯瑾轩说：“夏侯兄，我的床比较大。不嫌弃的话，你睡这里吧。”

　　夏侯瑾轩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吹熄了蜡烛，又走回床边，和衣躺在了床上。姜承就睡在他的旁边，同床共枕，该是多么亲密的关系，他曾一直渴望着；而如今这个愿望终于达成了，他却发现自己和姜承之间的距离看似很近，实际上也许永远也无法逾越。泪水就那么无声地流淌在他的脸上。他逼迫自己承认：不是说好了要保护姜承，即使他心里没有自己吗？就这样，就这样也挺好的，就让自己做一个守护者，即使无望也没有关系。让自己成为姜承一直在做的那个角色。这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这是自己必须接受的现实……夏侯瑾轩，坚强起来，别再哭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直睡在里侧的姜承轻轻地翻了个身。夏侯瑾轩已经睡熟，借着月光还能看到他的满脸泪痕。姜承伸出一只手，很轻柔地把他的泪水从脸上抹去。他看着夏侯瑾轩的睡颜，很久很久，终于很轻很轻地，在少年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

　　如果，仅仅是如果。如果夏侯瑾轩今夜没有睡着，他也许就能发现，这间屋子里面无望的守护者，不只是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