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已惘然》时德常悦

8、第 8 章

　　孟骄阳上的是下午班，上班之前她特地到换衣室洗了把脸。本来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好，刚才一哭，眼睛肿得像核桃。
　　她打开水龙头，想把自己的一切心情都从脸上洗掉。她有可怜的倔强的那一面，她不愿意把她的心事表露出来，更不愿意从别人的眼里看到同情。她一无所有，但也只有这点坚持是她心里唯一可以拥有的屏障。
　　她反反复复地把水拍到自己的脸上，拍到脸色发红，皮肤上有了微微的疼，她才罢手，可再照照镜子样子还是憔悴。
　　还没走到护士站，吴越看见她老远就冲她摆手，她神秘兮兮地把孟骄阳拉到走廊的角落，四下看看无人，才小声说道，
　　“骄阳姐，你听说了吗？伯父的主治医生要被换掉了！”
　　孟骄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惊讶地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小声点，我也是刚刚才听别人说的，还不知道准不准。”吴越的口气也不十分确定。
　　“只听说要从国外找一个医生来，王医生会被调到普通病房，那位新来的医生会专门负责伯父的治疗。反正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估计错不了。”吴越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脸色。
　　“王医生做得好好的，为什么换掉他？这是谁的决定？为什么我都不知道？”孟骄阳急了，一连串地发问，吴越有些发懵。
　　“你别急，只是谣传，是不是还不一定。而且，如果真是从国外回来的，技术肯定没得说，那对伯父也好啊，我倒觉得是好事，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说到后半句，吴越故意把声音降低，生怕被人听到。
　　这句话倒是实实在在提醒了孟骄阳，她低头想了想，不错，的确是这个道理。处于同事的角度是替王医生有些抱不平，可是出于自私，她当然希望能有一位医术更好的医生来为父亲治疗，二者选其一，她只能取后者，这是没有办法的。
　　“啊，对了，骄阳姐，早就想问你，听说伯父搬到VIP房了？”吴越又冷不丁问了一句。
　　“嗯......是的。”听了这话，孟骄阳心里一抖，莫名地心虚起来。
　　“听说......那里的费用好像很贵的。”吴越说得小心翼翼，像是试探。
　　“吴越，嗯.....现在我还说不清楚，以后我会告诉你的。”孟骄阳吞吞吐吐，她不是不想告诉吴越，而是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父亲突然被安排进VIP病房，现在又传出要换主治医生，好像命运之神突然就站到了她这一边，但是，却没人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能被动的接受，用了主任的话，别人想得还得不来，她应该偷偷高兴才是，可是她拒绝，她绝不会接受平白而来的任何好处。
　　一个想法从孟骄阳的脑海中划过，她隐隐约约似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换主治医生这件事绝对不是偶然，应该还是和她有关，江奕臣的母亲----杨秀萍，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有这点孟骄阳不清楚。
　　那张写着杨秀萍电话的纸条孟骄阳怎么也找不到了，她就气自己没用，什么事情都办不好，但是现在她迫切地想和杨秀萍联系，太多的疑问需要问她。
　　其实，坦白地说，有时候她就在想，如果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多好，那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现在的一切，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忐忑不安了，可一旦这种想法冒出，她就会狠狠地骂自己，孟骄阳啊，孟骄阳，你可不能做这样不要脸的事情，难道你要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吗。
　　她自己没有手机，上次的电话是在办公室偷偷打的，那是一部老式的电话，上面没有储存功能，查不到打过的号码。那要怎么找杨秀萍呢，孟骄阳就想到了主任，他跟院长都接待过杨秀萍，他肯定知道，早知如此，上午和主任谈话的时候就应该一起问问的，省得现在又要再麻烦一遍，孟骄阳心里更气恼了。
　　她考虑了几秒钟，拨了内线，打到办公室赵主任，本来是想好了一大堆说辞的，就是为了能顺利要来电话号码，结果那边却说主任下午接到临时通知到外地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要三天后回来，孟骄阳但是就傻眼了，怎么这么巧！
　　那要怎么办，要等三天后主任回来吗？孟骄阳心里犹豫，她想了一会儿，一咬牙，不等了，自己干脆直接去找杨秀萍，这件事她也不想弄得沸沸扬扬，所以尽量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是，想得容易，要去哪找她呢？
　　她想到了华中医院是江远集团投资兴建的，那杨秀萍平常办公也应该在那里，去那里找肯定没错。
　　孟骄阳第二天休息，她起了个大早，骑上车就往市中心赶。江远集团在本市的影响如雷贯耳，即使是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依然格外醒目，没费太大力气她就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找到了他们的公司大厦，
　　孟骄阳站在大厦门口，抬头望去，烈日下的江远大厦仿佛高耸入云，玻璃墙板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一派恢弘磅礴的气势。
　　孟骄阳忐忑地走到前台，服务小姐笑颜如花，看到孟骄阳，马上微笑地站起来，
　　“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声音温柔甜美。
　　“我想找江太太，不，是杨秀萍女士。”孟骄阳小心翼翼地开口。
　　“请问您有预约吗？”
　　“哦，没有。”她压根就没想过见杨秀萍还需要提前预约，她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被这么一问突然就紧张起来，接着就是后悔自己的冲动。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会不会太唐突了，有时候自己头脑一热，做事就不考虑后果。
　　“那很抱歉，小姐，没有预约恐怕无法帮您联系江太太。”服务小姐面露难色。
　　“可是，小姐，我是真的有急事，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好吗？我叫孟骄阳，你一说名字，也许她就会知道的。”孟骄阳不死心，央求道。
　　“对不起，没有预约我们确实......”
　　“你在这里做什么？！！”突然，一声低喝从身后传来。
　　孟骄阳的身子猛然一凛，这个声音？！
　　孟骄阳的头“嗡嗡”作响，她使劲地扭着自己的包带，欲哭无泪。如果说上一次是误入陷阱，那么这一次就是她不知死活送上门了。
　　江奕臣的眼神像一道寒光，几乎冻伤了她。看到她那一瞬间，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接着就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他一定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舔着脸找上门。
　　这里是江远大厦，既然可以在这里见到杨秀萍，当然也有可能见到江奕臣，她怎么就忘记了。
　　“我在问你话，孟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江奕臣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脸色如暴风雨来临之前，阴沉至极。
　　孟骄阳沉默着，不说话，甚至看也不看江亦臣。她把脸转向接待小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小姐，谢谢你，我改日再来。”说完，转身急于离开。
　　“站住！”江奕臣一声威吓，不但惊得孟骄阳停住了脚步，连接待小姐都吓得变了脸色，大堂走过的也人纷纷朝这边侧目。
　　孟骄阳顿住了脚步，隔了几秒钟，慢慢转过身面向他，
　　“江先生，请问有何贵干？”她仰头看他，反问道。
　　“孟小姐是稀客，怎么能说走就走，到我办公室小坐一下如何？”
　　不知为什么，江奕臣突然就变了态度，嘴角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边说边踱步走向她。锃亮的皮鞋在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掷地有声，直传到她的耳膜深处。
　　她极度地控制才没有让自己后退一步。
　　“没有那个必要了，不耽误江先生的时间了，告辞。”她不卑不亢地回答。
　　“哎，孟小姐，这样不给面子。”他听了她的话，立马长臂一抬，挡在她面前。她哪曾想到他会在众人面前做出这种举动，一怔，接着就是往后一让，好像他的身上有毒针一般，避之不及。
　　江奕臣低不可闻地一笑，双手插进西裤兜里，微微俯身靠近孟骄阳，旁人看来动作极为暧昧，
　　“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要么干脆滚出去，要么就去我的办公室，你自己选！”
　　他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然后慢慢离开她的耳旁，脸上的笑容仍在。
　　孟骄阳瞬间变了脸色。
　　江奕臣很满意她的这个反应，嘴角的笑更深了，他倒也不催促，只是低着头看着她，气定神闲。
　　孟骄阳目不转睛地看着江亦臣，把他的一切神情都看在眼里，牙齿痒痒的，恨不得把那种笑从他的脸上撕下来。可是这里是江远大厦，她纵使有千恨万恨也不能有任意妄为的举动，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肯定是自己。而且，眼下再僵持下去真的没有意义，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也许是江亦臣引人注目，也许是鲜少有人敢和他的这样对峙，他们俩剑拔弩张地站在大堂中央，引得过往的人微微侧目，可也许是惧于江奕臣吧，没有人敢停下脚步，更没有人敢指手画脚。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秘书见状，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提醒道，
　　“江总，早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您看......”
　　“带她去我的办公室！”他冷声对秘书吩咐道，说完再也不看她，大步而去。
　　他的脚步声在耳边渐去渐远，她傻傻地站在原地，像个箭靶一般木然地接受来自四面的怪异目光。
　　那些人见江亦臣走远了，也就没有顾忌了，马上开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就连刚才满脸笑容的服务小姐也变了脸色，一脸狐疑地盯着她。
　　是不是没一次见到他都要受到他的刁难和侮辱，这次也不例外。她的指甲深深地扣在掌心里，她可以忍住痛，可是没有理由忍受这个男人带给自己的羞辱，更没有理由去听从他的任何安排。她现在唯一可以想到的事就是离开，她抬起腿就快步朝转门走去，走得那样急，生怕慢一点就是对自己的亵渎。
　　尽管不想理会，可周围的人的话还是像刀子一样朝她投射过来。
　　“她是来干嘛的？来找工作的？”
　　“不能吧，看她那个打扮，江远集团能要她？！”
　　“真丢人啊！”
　　“也许是有什么目的，不过瞧她那个样子，还真有胆量啊！”
　　她的脚步慢慢就停了，气极，转过身看着那些人，目光里射出愤怒的火焰，一个一个地朝那些人还回去。下一刻，她想都没想地就走回去，声音朗朗地对江亦臣的秘书说，
　　“麻烦你带我去你们江总的办公室。”
　　不管这个决定对与错，今后她不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