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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一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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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敏芳提着一盒百子蜜糕,一盒牡丹饼袅袅婷婷到了白府。敲了老半天门,顾珍宝才慢吞吞地前来招呼。
“哟,黄小姐,来啦。”顾珍宝皮笑肉不笑地哼唧道。
“白少爷在家伐?”黄敏芳并不在意顾珍宝的脸色,她自诩为新时代的女青年,自然犯不着与一个见识浅薄的佣人认真置气。
顾珍宝点了点头,暗自一撇嘴,径自将黄敏芳带进内堂。而后便叫张妈去通知少爷起床。
少爷白挽唐彼时正躺在被窝里做着春秋大梦,猛然间被张妈吵醒,心中甚为窝火,他胡乱洗了一把脸,披了件长衫,刚想出去迎客,又顿住了脚步,问道:
“张妈,来的是谁?”
“回少爷的话,是黄小姐。”
白挽唐闻言便缩回房间,又认认真真洗了一遍脸,连搓带揉,恨不能从脸上洗出一朵花来,他擦了几坨雪花膏,往胳肢窝里喷了些明星牌香水,又在头发上抹了发油,立时梳成了一个油光水滑,光可鉴人的西洋头。他在镜子前仔细审视自己,感觉满意至极,这才披着当下最时兴的丝绒短背心,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到了会客厅。
“哎呀,什么风把密斯黄吹到我这里来了?”甫一进门,白挽唐便声情并茂地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
“密斯特白怎么仿佛大姑娘似的,还怕见人呀。”黄敏芳站起身来,扭着腰肢,一脸娇俏道。
“哎哟,都怪我太磨蹭,害密斯黄久等了。该罚该罚。不过这一切都怪密斯黄太过美丽,我若不认真仔细妆扮自己一番,怎么好意思见你呀。” 白挽唐一边笑颜如花,一边不住搓手道。
黄敏芳听了这番马屁之辞,心中甚为受用。又见不过是短短几日的功夫,这白挽唐竟长得愈发标致了,端的是肤若凝脂,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眼十足勾人魂魄,实在是世间无双的妙人,心中便更是欢喜得无法救药。
白挽唐一边对着黄敏芳放电,一边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番,这深秋季节,黄敏芳不合时宜地穿了一件露胸脯的西洋式蕾丝镶边裙,肤色倒是白皙透亮,一双大胸脯颤颤悠悠,倒也别有一番艳俗的风情。
黄敏芳家中世代经商,在大上海是很有来头的布匹商,如今生意又扩展到了北平,她自忖长得美,家中又富裕,便花蝴蝶一般地四处交际,一时颇出风头。
然而在白挽唐眼中,这位密斯黄脸盘略大,牙齿偏黄,五官倒是端正无误,却是美丽得十分有限。
然而这些都丝毫不能影响白挽唐对密斯黄所倾注的无限热情。对于如今的白挽唐而言,密斯黄可是位救苦救难的大财神。
顾珍宝在一旁看着这二人肉麻兮兮的相互吹捧,心中委实不痛快。在她那没有什么见识的脑子里,只觉得密斯黄生性浪荡,长相俗气,实在配不上高风亮节,如花似玉的白挽唐。
白挽唐长得好看,委实好看,无论怎样的形容词都仿佛无法贴切尽兴地描述他的花容月貌,若是要让顾珍宝说道一二,她便会立即正色道:
“白少爷可是个讨人欢喜的人物,生来便是。”
这话倒是一点也不假,白挽唐在白家排行老六,前面的五个哥哥姐姐相继夭折后,白府上上下下就只剩了这么一根独苗,又因他打小儿就生得粉团似的玉雪可爱,端的是个极漂亮标致的人物,便是各种宠爱积聚一身也不足为奇,更别说他阿玛白老爷了,宠他宠得就跟眼珠子似的,这里面当然也另有个缘由。
话说这白府以往是正宗的皇亲国戚,隶属满清正黄旗,白老爷的姐姐白佳氏乃是醇昱亲王的侧福晋,祖上亦有兵部尚书白佳.纳木拜被皇上赐姓觉罗,白老爷的祖父曾做过按察使,总督这样的大官,亦算是光耀门楣,满堂生辉。
这白老爷自小锦衣玉食,然而却生得壮硕粗糙,故而十分珍爱精致美丽的女子。昔年,白佳氏有心托醇昱亲王给白老爷寻一门上好的亲事,然而他却嫌对方女子不够美丽,寻死觅活拒不肯受。这下可将醇昱亲王得罪个一干二净。
醇昱亲王由于先天有些大舌头,模样也蠢笨,故而打小儿便被排挤出了权力圈外。他常年赋闲在家,无事可做,闲得蛋疼,便成天琢磨一些三五不着调的事。又因他心眼儿小,颇有些神经质,竟从早到晚编排起了家里人,上至嫡福晋,侧福晋,下至粗使丫头们,他总觉得全家人的脸色皆是意意思思的,仿佛都在嘲笑他的窝囊。故而他便对白老爷婚配之事极为上心起来,不仅细细研究了几个适婚八旗女子的家世门楣八字儿,还工工整整,斟字句地写了一篇折子,准备上奏皇上赐婚,旨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岂料这白老爷是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害得醇昱亲王的一张热脸贴上了冷屁股,醇昱亲王火冒三丈之下将侧福晋白佳氏狠狠打了一顿,白佳氏欲哭无泪,她怎么也琢磨不明白这么一桩喜庆事儿,自己怎么还反倒落得个两头不是人的下场。挨了一顿胖揍,心中又是郁卒不已,没过俩月,白佳氏便一病不起,在无尽的委屈与苦恼中殁了。
且说那白老爷成天在外寻花问柳,专挑那些个眉目细致,温润柔媚的女子,业已断断续续娶了好几房美艳动人的姨太太,可这当家主母却怎么也寻不着合适的。正值苦闷之际,白老爷去园子里听戏,惊艳地发现隔壁桌的一位女学生长得十分端丽贤淑,楚楚动人。如此美人可遇不可求,白老爷的一颗心便瞬间仿佛掉进了油锅里,滚了又滚,炸了又炸,摸着胸口都烫手。
后来这位唐姓女学生便被白老爷明媒正娶领回了家,火速生下了白少爷。白少爷刚出生时的名字其实叫做白爱唐,旨在证明白老爷对唐氏火热的爱情,而后不久这位唐姓女学生受了西方先进思想的蛊惑,一味地要留洋,要革命,给孩子喂了不足一个月的奶,便踏上了前往德国的轮船。
白老爷在家望眼欲穿,给白少爷接连改了好几个名字,比如什么白留唐,意思是白老爷要留住唐姓女学生;白渴唐,白老爷渴望唐姓女学生;白恨唐,白老爷憎恨唐姓女学生;白沙唐,白老爷要杀唐姓女学生;从爱到恨,从恨到爱,白老爷每日在家无事可做,等得发慌,便拼命拿儿子的名字开刀,成天胡乱修改,不成章法。
后来白老爷觉得自己委实太过胡闹,便痛定思痛地给孩子取定了名字叫做白挽唐,意思是白老爷要挽回唐姓女学生,可是终究还是没挽留住,唐姓女学生一去不复返,起初还有几封家书寄回,而后便是杳无音信,连孩子也不要了。
平心而论,白少爷对他这个生母简直毫无感情,亦不像别家孩子似的成天哭闹着要母亲,他着实是有些没心没肺,他觉得家里有阿玛,有奶娘,有珍宝,还有几个长得好看的姨娘,也就齐活了,实在别无所求。
在白挽唐七岁那年,白老爷对唐姓女学生彻底死了心,然而依旧是每天在院中长吁短叹,暗自神伤。白挽唐小小年纪,梳了油头,兴致勃勃去院子里和顾珍宝玩耍。转眼一瞅,阿玛正耷拉着个脑袋,愁眉苦脸地抽着大烟,由于白老爷天生就长得粗糙,五官再一纠结,简直是没个看相了,白少爷被白老爷丑得一哆嗦,立时拉着顾珍宝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