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女仆与土匪》世间千年

2、第 二 章

　　辛亥革命过后，被称为“满清余孽”的八旗子弟皆相继改了汉姓，故而白老爷一家便从白佳氏变成了白氏。自从白老爷的姐姐被醇昱亲王打死以后，白老爷就再也不敢造次了，简直是识时务到了极点，仿佛变成了一摊泥，任由命运将他揉圆搓扁，毫无怨言，生活的劫数亦统统欣然承受，堪称随遇而安的典范。

　　白老爷在弥留之际，心中依然十分想念唐姓女学生，他恨过她，可终究还是挂念她，甚至还有些感谢她，自己这副丑模样竟生下了白挽唐那样一个俊美不可方物的儿子，白老爷觉得一生都值当了。白老爷其实不大爱孩子，几个姨太太所生的子女因为肖似他，简直被他嫌弃得如同臭狗屎，那几个孩子亦仿佛知晓他的心意一般，很识时务地纷纷夭折了。

　　白老爷只爱漂亮的孩子，尤其是长相酷似唐姓女学生的漂亮孩子。故而，白挽唐获得了阿玛独一无二的关爱。在白老爷眼中，白挽唐简直是唐姓女学生的翻版，甚至比她更加美丽标致。这一点，白府的上上下下倒是难得的意见一致，她们眼中的白少爷就像是一口鲜美的奶油，走到哪里都招人流口水。

　　自从清宣统三年以后，满清八旗子弟彻底退出了权力中心，沦落得一塌糊涂。白老爷早年间抽大烟，胡吃海喝，嗜赌成性，家里眼看着就要坐吃山空。白老爷病入膏肓之际，心里便只剩下了一件事，他匆匆忙忙取出一笔款子把姨太太和佣人们逐个打发走了，只余下了大厨刘子，汽车夫小郑，奶娘张妈以及丫鬟顾珍宝。

　　白老爷惶惶不可终日，他心里是很清楚的，白挽唐除了一张脸面动人心魄，值得骄傲一番以外，余下的便只剩吃喝嫖赌，堪称一无是处。白挽唐被他宠得无法无天，可实实在在是个绣花枕头，并且染了一身恶习，简直无可救药。白老爷除了给他留下一些金条以供他再挥霍一阵子以外，实在是无计可施，只能任由他自己造化了。

　　白老爷临终前，特地把顾珍宝叫到跟前来，他细细打量了她半响，看得顾珍宝心头一阵发毛，白老爷皱着眉头，上气不接下气道：

　　“你虽然并不美丽，然而心底总归是良善的，你与少爷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不相衬，但你对少爷的心，我是一清二楚的。故而，我许给你这门亲事，你和少爷好好过……好好伺候少爷……”

　　白老爷一边叮嘱着顾珍宝，一边心痛不已，要委屈丰神俊秀的儿子娶这样一个其貌不扬，出身低下的女子，他委实很不甘心，这若是在早年间白佳氏兴旺发达之际，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别说是明媒正娶，便是收房做小亦是不能够的，顾珍宝这样的丫头只配给白挽唐倒倒洗脚水。然而为今之计，白老爷再没有能力给白挽唐订下一门像样的亲事了，或许亦没有哪一家的女子能够甘愿如同顾珍宝一样尽心尽力地服侍，疼惜一个“满清余孽”。故而，在白老爷的左右权衡之下，这已是最好的出路。

　　没过几日，白老爷便在无穷无尽的担忧与遗憾中撒手人寰了，白挽唐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简直伤心欲绝，然而伤心之余，却依旧不忘向顾珍宝打听：

　　“阿玛临终前向你交代了些什么？”白挽唐疑心白老爷还藏有小金库，不肯告诉自己，是怕自己花销起来太过大手大脚，故而特地给顾珍宝留了底，必要时可拿出来对付一二。

　　顾珍宝却是面红耳赤，嗫嗫嚅嚅，简直答不出个名堂，白挽唐屡次三番在此事上碰壁，已是烦懑不已，忍无可忍，便索性凶神恶煞道：

　　“珍宝，做人要有良心，阿玛留给我的东西，难不成你要独吞了？”

　　顾珍宝万万没有料到少爷竟会这样想，便立时急得连鼻尖都冒出了汗珠：

　　“这是没有的事，老爷只嘱咐我要好生伺候少爷，要我……要我……”顾珍宝脸涨得通红，成亲这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心里很是明了，少爷万万不能看得上她。

　　白挽唐见她这样一副扭捏的模样，心中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示意不愿再听下去。顾珍宝如蒙大赦，一撒脚丫子便溜了。

　　平心而论，白挽唐心里是欢喜顾珍宝的，然而这欢喜却是十分有限，她是好姐妹，好玩伴，好丫头……却无论如何也不像个好妻子。她没读过多少书，思想单纯简便，有时近乎于蠢笨，决计无法与他一同附庸风雅，风花雪月。白少爷本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末了却还纯情地把自己归类为阳春白雪。

　　顾珍宝跑到墙角边，心突突地跳得发慌，她爹娘给她取名顾珍宝，然而名不符实，她从未享受过珍宝的地位，未满八岁便被家人卖到了白府，彼时的白挽唐已是个模样俊俏，美丽标致的小少年了。她比白挽唐大一岁，可丝毫没有小姐姐的自觉，在她眼中，少爷是完美的象征，是阿波罗神的人间化身，甚至少爷放个屁，她也觉得是香的。她对少爷的心意简直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诚然，她也有疑惑的时候，比如少爷交际花一般地四处勾搭富家千金们，少爷甜言蜜语起来简直能把人给齁死，他动不动就化身成一块甜腻的奶油，拼命黏住黄小姐，周小姐，何小姐等……。

　　然而，顾珍宝疑惑之余也时常替少爷感到委屈，恨不能代替少爷出去交际应酬，可惜她长相不美，见识尚浅，又不懂得胡诱，一进入人潮便立时被淹没了。而少爷却端的是人中龙凤，鹤立鸡群，他肌如白雪，清气含芳，人群中一眼望去便能自然而然地被他吸引，他长年累月是一副诚心正意的好青年形象，故而那些衣着华丽，眼冒红心的姑娘们便成群结队地围绕在他身旁。

　　顾珍宝也曾嘟着嘴小声埋怨过，白挽唐却不以为意地笑道：

　　“这些原不该由你来操心，如今府上亏空得厉害，入不敷出，我要想法子多弄些钱，你不要胡搅蛮缠得罪了我的财神爷们，否则断了我的财路，将来咱们都得被饿死。”

　　顾珍宝真心被他唬住了，再不敢造次，对少爷口中的财神黄小姐，何小姐之流亦变得稍稍客气了一些。她知道少爷是天生的讨人欢喜，不需要刻意巴结谁，只须玉树临风地往那儿一站，便能获得真心的青睐，若是肯再稍稍伏低一下，那姑娘们手中的银元便会如同雪片般地飞往少爷的口袋里了。

　　白挽唐靠此计营生，按理说是很值得脸红与羞愧的，可他丝毫没有这个自觉，依然是身躯凛凛，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颇有一派名士风范，这一招非常蛊惑人心，彻底打消了顾珍宝心底对他的最后一丝疑虑，顾珍宝深信他本质上是个傲骨嶙嶙，风雅韵致，学问出众的好青年。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顾珍宝以为这句话简直是对少爷悲惨际遇的切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