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群与合群》发条鸦

7、青春叛逃事件

　　初三下，全班进入冲刺阶段，金牌冲刺系列，中考指导书堆满了课桌。
　　罗丽奈没有出现在新学期的课堂上。小道消息说，她的父母趁着短暂的春节期间给她办理了转学手续，似乎是去什么莫西中学重读一年初三，挽回她不停下滑的成绩。张哲也小心地瞥一眼楚剑，看见他面无表情地玩着削笔刀，明晃晃的刀子反射刺眼的光芒。
　　“我真怕他出事，”李玲小声捅着张哲也的胳膊说。

　　张哲也在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接到一项新任务：看住楚剑。
　　成绩已经不重要了，最关键的是不能让他出事，白阿姨对张哲也谆谆教导。张哲也看着自己满满的家教日程，不知该羡慕他还是心疼他。
　　连班主任章老师对楚剑的态度都变得小心翼翼，值日生之类一概将他安排在外，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初三进入下学期的时候，楚剑忽然提出要学吉他。楚剑的父亲点头默许，白阿姨没有反对，张哲也的父亲在国外买了一把琴送给楚剑。楚剑在初三剩下的时间里，没有剪过头发，每天背着吉他出现在校园里，值日生几次想拦下他，却被值勤的老师拦住。
　　就这样，楚剑成了二十九中历史上最清闲、犯校规最多又安然无恙的初三学生。

　　奇怪的是，楚剑的成绩并没有因此下降，相反地，在一次全市联考中，他甚至为全校取得了全市第三的好成绩，成为学校大力表彰的对象。楚剑留着一头半场不长的头发，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上接受了副校长的嘉奖，成为二十九中又一个传奇人物。关于他和罗丽奈的故事被编成若干版本在更低的年纪里流传着。
　　班主任章老师擦着汗接受了副校长“治班有效”的表扬。
　　张哲也并没有从这个传奇中受益。相反地，他心中抹不去对楚剑的担忧。他看见楚剑的身影再次渐行渐远，离记忆中亲切的哥哥越来越远，离那个在爷爷豆腐宴上冲他使眼色的傻小子越来越远，直到远到张哲也觉得自己再也抓不住他。那一刻，张哲也心中面临前所未有的失落，忽然意识到楚剑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他自责地想起那天傍晚，废弃的窄巷里，自己冲动的一拳，幻想如果一切不曾发生，楚剑是否会是另一个样子。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问自己做得是对是错，却怎样也无法得到答案。

　　“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一天下午，张哲也在走廊里再度遇见简讯，还是倚在窗边，暖暖的夕阳把背部镀了一层金。他心里一暖，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那天下午，一向不善倾诉的张哲也对简讯讲述了全部故事。他不知道是不是简讯身上温暖的气质鼓舞了他，还是他自己的激动情绪给了他倾吐的冲动，总之，张哲也过于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他破天荒地逃学了，简讯也再没回去上课，两个人藏在校园最偏僻的角落里，好像两个早恋的情侣一样。他记得那天夹竹桃开得很盛，茂密的树叶遮住了他和简讯的身体，他坐在传说中呆超过十五分种就会中毒的夹竹桃树丛中，慢慢地向简讯倾吐心中的一切。起先，他说得很慢，很有条理，不知不觉地，不知是否夹竹桃的毒性起了作用，他的记忆混乱起来，话题从第一天楚剑和罗丽奈的邂逅开始，章老师的告戒，渐渐地连自己的内容也加入进来，和李玲的，和父母的，和楚剑的，那么多那么多，他好像一个在水中挣扎的溺水人忽然抓住一根可靠的绳索一样，把所有的负担和委屈统统倾倒出来，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心中是有这么多的难过和委屈。
　　“她怎么能和初一的新生这样说！初一的学生知道什么，她这么说到底是预防还是暗示啊！”张哲也回忆到初一时章老师的讲话时，简讯气愤地说。
　　张哲也没有做声，低头看着地下。他的心异样地跳着。他敏锐地意识到，章老师的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的存在，这层意思像刀一样刺得他心疼。他抬起头，偷偷注视着简讯，看着树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好像纹身一样，空气中弥漫着夹竹桃的香味和简讯淡淡的汗味，这种奇特的味道不断刺激着他，让他心里觉得痒痒的，有些慌张，又带着些许兴奋。
　　冷不丁地，他看见简讯回头看他，慌忙低下头去，脑海中一遍一遍地播放高年级对简讯女朋友的猜测，他用几乎颤抖的声音问：“简讯，你的女朋友是谁？”
　　简讯愣住了，慢慢地，笑了，凝望张哲也：“你见过我有女朋友吗？”
　　“没——”张哲也慌乱地压住自己的胸口，像是要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逃离这个危险的境地。他忽然很怕，很怕听到简讯下面的回答，他直觉到简讯下面或许会说的话，又竭力地劝导自己向相反方向相信。
　　四周很静，他几乎能听见简讯急促的呼吸，听见他用低沉的声音轻轻喊：“张哲也——”
　　他的大脑响成一片，混沌中，他身体僵硬地向右侧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我——该回去了，今天谢谢你，我得回去看住楚剑。”他听见自己飞快地说。
　　他用接近跑100的速度跑了出去——短跑是张哲也唯一的强项。
　　跑到接近教室的时候，他被一阵心绞痛袭击，痛得几乎弯下身来。脑子乱哄哄地作响，干扰着他的思绪。他苍白着脸，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你怎么了，张哲也？”李玲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他说，“楚剑走了没有？”

　　他没有再在走廊上遇到过简讯，或许是因为彼此都太忙，又或者简讯去向自己的教室的时候，不再从这幢低年级的教学楼里穿过。
　　他这才意识到，从校门口到高中楼，这里其实并不是必经之地。
　　有几次，他远远地瞥见简讯，见他从另一头的教学楼走出来，和同学说笑着，转向右边的小道。高大的梧桐树逐渐长出新叶，遮住了这条小道，也遮住了张哲也的视线。
　　再后来他连看林荫道的时间都没有了。
　　中考已经很近很近。

　　张哲也填报的依旧是二十九中，鉴于张哲也的理科成绩一直不稳定，报自己学校把握会大些。老师对这个志愿也很满意。不过，与此同时楚剑的选择，则更让人欢欣鼓舞——楚剑也选择了留在母校，意味着，高中的竞赛人才有了。

　　就在张哲也填报完志愿，在家做最后的准备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楚剑离家出走了。
　　出走显然是策划已久：衣服、钱、吉他，还有其他的生活必须品都不翼而飞。张哲也和父母跑到楚家的时候，楚叔叔正发着脾气，白阿姨则是一脸懊悔的表情。大家一同追问张哲也有没有听楚剑提起过什么，张哲也只有懊悔地摇着头。他呆呆地看着罕见地被精心收拾过的房间，脑海中浮现出楚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这么喜欢成绩，我要初三不考，看他们怎么办？”
　　张哲也脑海中重播到这句话的时候，才意识到，楚剑说这话的时候，是完全认真的，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用整个初三，策划了这样一场报复。又或许，正是罗丽奈的转学，让楚剑真正下了决心，来实施这个原本仅限于口头的复仇计划。
　　为了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争，他选择了以最伤害自己的方式复仇。
　　楚剑，你到底是傻子还是聪明人？张哲也在心中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