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浣娘 ...
-
月沉星朗，徐明带着一身夜露，经过重重守卫的严密检查，反复确认之后，方才进入了这座宏伟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大殿庭院。
明明是仲夏时节，殿室周围也是草木葳莛，但细听之下，却是一丝虫鸣也无。
徐明面色不变，身子却紧绷起来。他定了定心神，然后推开内殿朱红色的大门。
随着木门转动时发出嘶哑的吼声，徐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暗暗攥紧了手中的东西，然后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向里面望去——
那里锁着的，是这天下间最利的一把刀，也是最可怖的一只兽。
﹡﹡﹡﹡﹡
徐明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最秘密的地方，乍看殿内景象后，不禁也有些惊讶。里面并没有想像中的什么尸山血海的场景，或是诸般吞人噬骨的酷刑凶器，只是简简单单一张素幔围绕的大床，床边有一几案，上面供着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土瓶，里面插着一枝月桂，溢出几缕淡淡的香气，为这里添上些许烟火气息。
他眯了眯眼，谨慎地朝帐内张望着，里面似是而非的一道身影，模模糊糊的让人捉摸不透。
“巫女大人？”徐明小心翼翼的询问着：“主上派我送东西过来，您看……”
没有人回答他。
只是这安静的室内，忽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然后这不知来处的啼哭之声越来越猛，接着便有女子如泣如诉的啜泣伴随着响起，不过须臾，这殿内就仿若有成百上千个人一起号啕大哭，哀怨无比。
就算身为一流的纵鬼师，但徐明此刻在不知底细的地盘上，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慢慢的滑了下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一滩水泊。徐明偷眼瞧去，帐中人影仍是纹丝不动，他也只好继续木头似的立着。
嚎哭之声渐渐弱了下去，徐明正想送一口气时，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笑声，是初生婴孩特有的银铃般的声音，娇嫩悦耳，但在这种情况下，却只让说听之人心生寒意。
一个小小的孩子沿着墙壁，从房顶四肢并用的爬到地上，然后笨拙的站起，摇摇晃晃的走到徐明跟前，伸出两条短短粗粗，藕荷般的手臂：“爹……爹爹抱。”
徐明冷眼看着婴儿所过之处仿佛水流过般阴冷潮湿的痕迹，没有吱声。
时间仿佛凝滞一样，婴孩见他久久不动，瘪瘪嘴，看起来委屈万分。他扬起玉雪可爱的脸蛋，却有血红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原本透着红润的肤色也陡然青白起来。
孩子天真的仰头看着徐明：“真实的，爹爹还是这么狠心，爹爹不要我的话，我可该怎么办啊？”他唇角蓦地绽出一抹笑来，邪恶而又堕落：“算了，既然这样的话，那你还是去死吧！”
几缕黑色的死气从他的指尖蜿蜒向徐明，藤蔓般的缠绕上他，顺势就要嵌进他的身体。徐明却带着不屑的笑容，电光火石间以死死掐住孩子的脖子，令他动弹不得：“哪里来的无知妖物，竟敢……”
未尽的话语被淹没在窒息一般的疼痛里，如此剧烈，以至于有些不真实。
徐明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掐着婴孩的手化成了一摊血水，从得意中挣扎出来的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殿中还有一个人。
他转过头，惊恐的看见一只芊芊素手拨开层层帷帐，像展开一幅画卷一样，一点一点的露出一个女子。
她身上松松垮垮的披着一件素色黑袍，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一头长发极膝，如同黑色水藻一般，温柔的包围了女子曼妙的身躯。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将长发挽起一半，执着一本有些泛黄发卷的书，正在漫不经心的翻着，边赤足从榻上走下，就像一株妖艳而美丽的植物，生长在深不见底的泥沼中，却能勾出人心底最深的欲望。
徐明心中一阵阵的发冷，他诚惶诚恐的趴伏在地上，连止血都不敢。心想，这就是了，那传闻中最接近神的那位大人。
﹡﹡﹡﹡﹡
令他稍稍放心的是，女子从头到尾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只是兀自走到一旁。徐明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在殿中大片的阴影里，正站着一位蒙面女子，身形有些熟悉。刚才的那个鬼婴，此刻正舒适的窝在她的怀里，两只小肉胳膊环绕着她的脖颈，将头贴在她的胸膛上——是极尽依恋和亲近的姿势。
徐明敬畏不已的巫女大人埋首书间，好一会儿才不急不缓的开口。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里传的清清楚楚，是略带沙哑的清冷，仿佛沉淀在记忆力的一段似水年华，可说出的话却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徐明如坠冰窟。
“徐明，原名徐海。生于文初二年惊蛰，死于成平六年白露。年三十五。生时毁人生魂，杀妻弑子，罪大恶极，天理不容。”说到这里，她从书中抬起头，微微偏向蒙面女子：“我说的可对？”
阴影里的女子顿了一顿，表情在明灭的烛火里看不清楚，好半响才涩然答道：“嗯，您说得很是。”
这熟悉的温柔嗓音，拥有它的女子曾相伴他左右，有着温婉甜美的笑容，高超的厨艺，会柔柔的唤他一声“海哥”，可是却绝不该出现在这里。
徐明睁大眼睛瞪向那名女子，目眦欲裂：“浣娘，是你吗？浣娘！”
只听得一声幽幽的叹息，百转千回，令人要生生落下泪来。女子自阴影处走出，缓缓截下了面纱，露出一张布满伤痕，容颜尽毁的脸来。
她依旧温婉的笑，可衬着那张脸却显得狰狞无比。徐明无法自制地颤抖着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她轻轻开口，嗓音压得柔柔的：“浣娘还以为，这些年来，海哥早就把我给忘了呢。”
徐明呆愣的望着她，喃喃自语着：“怎么会……怎么会……”
浣娘不置可否的一笑，一只手轻抚怀中孩子毛绒绒的小脑袋：“海哥，一别多年，你看看，咱们的儿子都已经长的这么大了，多可爱呀。”
徐明呆滞了一瞬，然后仿佛被冰水泼醒了似的叫道：“不可能！他怎么会是我的孩子！”
浣娘看着狼狈不堪的他，神色温柔：“你将我从悬崖上推下去的时候没想到吧，我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顿了顿，她接着道：“要不是巫女大人将我们捡回来，你恐怕就一辈子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徐明愣愣的望着前方，不知听没听进去。浣娘也不以为意，只是抿唇一笑：“海哥，我现在回来，只问你一句。”她向他走近些，然后蹲下身子，直视他的眼睛。
“你用两条人民换来的荣华富贵，可还舒适？”
一直沉默的徐明忽然在听到这句时尖叫了起来：“你这贱人！死了就死了！还回来做甚！那鬼婴怎可能是我的孩子，肯定是你与别人的，如今倒赖在我头上！女巫大人可、可千万别信她满嘴的胡言！”
“哈。好一个贱人，好一个红杏出墙。”浣娘低低道：“海哥，浣娘十七岁时就跟了你，这么多年的夫妻情义，你说扔就扔，算我看错了你。”
她抱着孩子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小男孩被勒的有些疼，但只是揉揉眼睛，朝她露出一个稚气的微笑。浣娘看着他，眼神稍微柔软了些。她吻了一下孩子的额头，继而放下他，跪下向定定瞧着自己的女子叩了三个响头：“ 谢大人大恩。”
继而，她将头转向徐明因惊恐而有些变形的脸，幽幽的叹了口气。
“海哥，今日便是白露。你三十五年，也活得够长了。如此，我们一家人便去地府团聚吧。”
﹡﹡﹡﹡﹡
我在边上站了许久，看着浣娘抱着儿子，化作一团业火，将徐明笼罩进去，消散干净，感觉凄冷的寒意顺着脚趾蔓延向全身，好像在身体里下了一场大雪。
浣娘是我在一个山崖下拣来的，说是丈夫听信妖道之言，活祭了她们母子二人，换来一身灵力，才享到了今日的荣华富贵。
说这话时，浣娘眼里那可以燃尽一切的愤怒与绝望，我不懂。
我走向徐明化作的一堆灰烬，上面躺着的一封敕令信，是那人让徐明带给我的。
黑色的信封，白色的信笺，笺上细细绘着一枝阴阳牡丹。
白色信笺绘物，便代表着此次任务的对象。阴阳牡丹，即是指洛城内世代皆为阴阳师的白家。
黑色信封，则是最高级别的命令。
意为，灭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浣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