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树林》卫递

7、远了又近了

　　七远了又近了

　　林梅这几天一放学就急冲冲走了，舅舅想问但看她低垂的眼明显感觉到是在躲闪，他便不再去想了。日子又恢复以前的样子了，日子又不再是以前的感觉了。从前走在山路上，天空、远山、树木、沟壑……把眼睛添得满满的，但，现在怎么变得空荡荡的，让人感到寂寞。舅舅迈开大步，只有自己的喘息充斥着双耳。回到家，姥姥已做好饭 ，也就是小米稀饭里煮着几块山药再就着点咸菜。每个人蒙着头吃着，姥姥不时偷眼看看舅舅，见他只是大口大口吃着，也就安心地垂下头。“黑子。”院子里传来有祥的声音。舅舅把最后一口稀饭倒入口中。昏黄的屋外，有祥一个劲儿摆手让舅舅出去。舅舅抬腿跳下地走了出去。
　　姥姥朝窗外瞄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说：“听金贵妈说黑子和林存亮的女儿好上了！”姥爷惊讶地抬起眼。“说两个人每天相跟着上下学。”姥姥又做了更细致的描述。“这就是好上了！”姥爷瞅了姥姥一眼。姥姥的脸上挂满了得意，做母亲的当第一次听到儿子也懂得男女之情时总是很骄傲的。“林存亮在外头还有一个女人。”姥姥的声音更低了下去。
　　“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金贵妈早和我说过，她有个远方亲戚见过林存亮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样子亲热得很。林梅妈哪会知道这些。”
　　“这可不能出去乱说。”
　　“我知道，我也是这样安顿金贵妈的。”
　　姥爷哼了一声，这些女人的嘴哪有个牢的……
　　舅舅和有祥盘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有祥瞅着舅舅“嘿嘿”笑了。“怎么了？”舅舅笑着问。“行啊，你小子！”有祥的眼神都闪着光，“和那个林梅……好上了？！”
　　“谁告诉你的？”
　　“都传遍了，还瞒我！”
　　舅舅有些明白林梅这几天为什么不和自己说话了。“别听他们瞎说。这几天人家都不和我说话。”
　　“为什么？”
　　“怕人说和我好上呗！”舅舅说完呵呵笑了。
　　有祥的神色暗淡下去了，仿佛是为他再不能和林梅攀上个话而失落。有祥有点先天性发育不良，干瘦的身子上架着小老头似的脑袋，一皱眉满额头的褶皱，平时女孩子一见他就抿着嘴笑。但他不以此为忧，反而会讲上个串话儿，逗她们去前仰后合。可林梅从没和他说笑过，这让他多少有些遗憾。没再呆多久，有祥就抽抽发干的鼻子悻悻地走了。舅舅收敛了笑容，独自坐在那儿发呆。姥姥在屋里叫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天一天比一天短了。往年一到天冷了，跑家的学生大都住了校，可去年女宿舍里发生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虽然学校努力压制这件事的传播，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乡中学成了大家聚焦的地方，校长有好一阵子都不愿出门。事情大致是这样的：学校里的宿舍每间是个大屋子，长长的一条大炕能睡十来个人。学生们每日热热闹闹地过着集体生活，一到星期天就人去屋空了。可有一个星期天一个女生因家里没人就没回去，晚上宿舍就进人了，更让听的人吃惊的是，那人给女生的四周都撒了图钉，防止她逃脱。这个受辱女生没几天就离开了学校，但从此大多女生都不敢住校了。不久学校就有了新规定：家远的同学可以提前回家。
　　林梅也是因为这件事不再住校的。这天林梅又踏上回家的路。寒冷而短促的白天使山路变得漫长。每天，林梅虽然已比平时早走了许多，但山路总是在不经意之间遮上一层黑纱，令人不安、慌张……
　　“不怕，不怕……”她在心里念叨着，但自己心底的声音反而更加剧了恐惧，她眯着眼睛让自己只去看清眼前的山路，再拐过两道山梁就能看到村落了，她的双腿使劲蹬着。忽然，她的眼角瞄见一个黑点 。她屏住呼吸偷眼瞅去，在东头的山坳处有一个东西在动，看不清是什么，黑乎乎的一堆，它仿佛跳跃了一下，然后又急速朝着自己这面移动……林梅感觉自己的血一下子涌到头上，心也要蹦出来了，她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腿却开始了疯狂而机械地蹬动 。等意识真正清醒时已冲过村边的那片林子了……望见了散落在周围的人家，听到了鸡鸣狗叫，她这才敢回头张望，身后什么也没有，她只听见自己“咚咚” 的心跳声，此时身上已是麻酥酥的一点儿劲儿也没有了。她下了车无力地推着它向家走去，一进家门便哭起来……
　　林梅有三天没来上课了，舅舅望着那张空荡荡的桌子怎么也没心思听课。放学时谭老师叫住舅舅让他回去打探一下林梅为什么不来上学。刚回家，有祥就来了。他把舅舅很神秘地拉到院子的旮旯里，压低声音问：“这几天林梅没上学吧？”
　　“你怎么知道？”
　　“别是病了！”有祥抽抽着鼻子，不安地摇着脑袋。
　　“你关心她啊！走，跟我去她家看看去。”
　　有祥一听身子忙往后撤：“我看人家干什么……”舅舅看他的样子不由笑了：“谭老师正好让我去问问情况，你和我一起去吧，给我也壮个胆。”有祥一听来劲了，头得意地摇了起来，被舅舅使劲拍了一下才忙停下。
　　舅舅和有祥一进林梅家大门就看见她正坐在窗台前看书。看见舅舅进来，她急忙站起来，脸也变成了淡红色。舅舅只迈进了门槛就站定了，急得有祥一个劲儿在背后探头探脑。在灶头做饭的林梅妈回过头来，惊讶地说：“哎呀，黑子来了！”舅舅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谭老师让我来问问林梅这几天为什么没来上学。”
　　“还让谭老师惦记着。她受了点风寒，明天就能去上学了 。”
　　“哦，那婶，我走了！”
　　“两人快进来坐吧！”
　　“不了、不了。”舅舅身后的有祥忙不迭地摆手。两人出了林梅家大门很远一段才站定，站定后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黑子，你也有熊的时候！”有祥得意地说，“连人家炕都不敢坐。”
　　“别说还真有点！”舅舅没去反驳，脑中闪现出林梅低头不语的样子。
　　“看林梅的气色还不错。”有祥嘴里嘟囔着，“黑子，我得告诉你件事。前几天我在赶集的时候你猜谁把我叫住了？”见舅舅眨眼，有祥忙往下说：“是东河湾的二肉蛋！”“他叫你干吗？”有祥使劲看了舅舅一眼，“他跟我打听林梅每天什么时候回家，路上有没有相跟的人。”东河湾的二肉蛋是远近出了名的无赖，经常勾结一帮年岁不大的青头小子祸害人，这舅舅早听过。“你告诉他了？”“我说我也不上学，和林梅连个面也见不着，她的事我哪儿知道。奶奶的，见我没告诉他还踹了我一脚。”舅舅的眉头皱起来了。有祥的声音又放低了：“你猜我又做了一件啥事？那天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想着这得让林梅有点防范吧！可我又怎么跟她说这事呢？正想着看见她大老远骑车过来了，我赶紧跑下山梁爬在一个小坑里。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我就把衣服往头上一顶，想吓吓她，没想到太着急了，一个狗啃屎摔那儿了，当时天已是擦黑了，我又怕她看不见忙爬起来往前跑……”这就是林梅当时看到的一个东西好像在跳跃又好像在快速移动的情形。有祥的脸在生动的讲述中变得更皱皱巴巴；舅舅的眼睛却在听的当中睁得大大的了。
　　“你不怕把她吓出毛病！”这下舅舅想揣他一脚了。
　　“所以这几天我观察她没去上学也担心的很！”有祥开始吸鼻子了，“不过照今天看也没事对吧！我申明，我可不是坏了心眼儿去吓她。你猜我现在还想到了啥？”有祥的眼里有了狡黠的笑意，“说不准你还要谢我呢！”
　　舅舅盯了他好一阵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心眼儿了！”
　　“我什么时候又笨过呀！”有祥满额头的皱纹舒展开来，脸上也泛起光来。
　　这晚吃完饭不久，林梅妈就来到姥姥家。闲聊了几句后林梅妈就说明了来意，希望舅舅每天能和林梅在上学路上做个伴。这也是她权衡了三天以后做出的决定，孩子的思想她无法掌控，但她上学的步伐不能停止……后来舅舅把这些告诉林梅时，林梅的嘴都张大了，不过她很快笑了，因为一直堵在她心头那种恐怖的感觉像泡沫一样破碎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