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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思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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夔州虽有战事,京里却是一派祥和景象,常有宴请来往,只是夜棠心里惦记着傅云,不思常动。转眼已入冬日,一日,淅淅沥沥地下了半日的雪粒子,却又化去了。空气有点潮,还阴冷阴冷的。景王妃在王府里摆下了戏台,又预备了些热酒,准备大伙儿热闹一下,去去寒气。夜棠久不出门,禁不住王妃的盛情,加之王夫人也劝说她多出门走动,便乘了轿前往。
姐妹两见面还没开口,便先红了眼儿。夜棠看着有些清减的姐姐,更觉心疼。景王依然拔冗前来看了一出,这次身边跟着的是前不久才迎的曹妃,据说曹妃出身青楼,太后为此女子对景王十分不满。现在看着,这曹妃的眉眼与景王妃颇为神似。夜棠不解,但见景王妃不为所动,眼里没有一丝起伏,于是勉强装作欢喜地看戏。
这日夜里,夜棠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只听外面风声簌簌,月光将树影投于窗上,清冷萧索。夜棠叹气,也不唤人,独自披衣起身。屏气敛步行入院中。皓月朗朗,环顾四周,如银纱覆之。不期然间,两行清泪已然滑下。也不知立了多久,只觉手足冰冷,方踱步回屋。一遇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一声响,把本就浅眠的香云给惊醒了,见自家小姐立于屋中,也不顾穿衣,翻身下床。
“我的小姐,你怎么起身了,还穿得这么少。”忙取了斗篷给夜棠披上,“我的姑奶奶,你这是下床立了多久,怎么挥身冰凉的。”
夜棠也不答话,有些出神地说道:“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原只觉词藻绮丽,气质浏亮。此时方知,里面多少婉转心思,忧虑思切。”这才转头望向香云:“你别担心我,担心你家姑爷才是。你家姑爷在前方浴血杀敌,可京里谁人关心,谁人在意。每日依然宴请无数,一片奢靡景象。”
“小姐。”香云有些忧心地看着她。
“水至清则无鱼,是我太苛责。香云,我只是太担心了。他存着个建功立业的心思,那刀剑无眼,哪里管他是何等身份。”
“小姐,姑爷吉人自有天象的。你看你每日吃斋念佛的,菩萨定会保佑姑爷的。”
“如果许了愿就能应,天底下也就没有菩萨了。”夜棠自嘲地笑笑,“估且求个心安罢了。”
“小姐,你还是到床上去躺着吧。这些日子你吃得不好,身子本就虚了,这万一着凉,添病了反而让姑爷更加担心。”
“也是。”夜棠依言回内屋躺下,香云小心把气窗推大些,揭开炉子把炭火重新添了一些,又把内屋的帘子挂起,这才回了外间。
第二日,夜棠只觉得头重咽痛,浑身疼痛,无论如何都不能起身。珠儿等吓了一跳,忙回了王夫人要请大夫。这边王夫人一边发帖去太医院请人,一边带着几个婆子来了恩和院。见夜棠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云鬓微乱,虽无精神却还挣扎着起身,哪里有平日里明亮爽快的样子。
王夫人心疼,忙让两边的人扶着:“你既生病了就不必拘那些个礼节了,快好生躺着罢。”
夜棠声音嘶哑:“媳妇不孝,让太太担心了。”
“快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你要好好养病,不然云儿回来后看你这样子,定要担心。”
“是,媳妇知道了。”
“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内厨给你单独做去。”
“别的都不怎么想吃,只是前些日子给太太送去的那种香露,化水倒能喝点儿。”
“这不简单,让那什么嬷嬷到你房里来,专门给你做着。”王夫人不以为然地说着,然后转头问身边的婆子:“那太医可请到了。”
婆子忙答:“回太太的话,刚前面有人来回了,说是别的太医都出去了,于是请的胡太医,估么着再一刻钟就能来了。”
“胡闹,那胡太医上次给许尚书家一个姨娘治病,尽用些虎狼之药,哪里受得住。去请其他的太医过来。”
“可是,这胡太医已经请了,怕是不好吧。”王夫人身边的周大娘回道。
“有什么不好,还能翻天了?”
“太太,要不这样吧。让那胡太医也诊治一回,开的药不吃就是了。不然都在宫里,得罪了也不好。”夜棠听着觉得不妥,低声回话。
“很是,你也想得周全。香云,听说景王府有个大夫脉法很好,我让周大娘,周贵跟着你去景王府,请王妃让那大夫过来瞧瞧。”
“是,太太。”
“烦劳太太费心了。”夜棠很是过意不去。
“又来了,你这病呀,就病在你这个心上。我知你是担心云儿给担心病的,别多想,前些天听老爷说,那边打了几次胜仗,估摸着再不久,他就能回来了。你要好好养病,健健康康迎他才是。”
“是。”
王夫人见夜棠确实没甚精神,再略略坐了一会,便让珠儿等好生伺候着,起身到了外间休息。那胡太医来了,也装模作样忧心询问一回,感谢一回,给送出了府。晌午时分,香云请了大夫回来,屋内那些丫头都回避了开去。一婆子将帘子拉了下来,用一丝帕盖在夜棠手上,方请大夫进了里屋。
那大夫倒也奇怪,也不号脉,只站那里冷笑:“你们可是安心看病。”
众人不明所以,只在原地站着。
王夫人听着不对,进里屋问道:“先生可有什么问题。”
那大夫见王夫人也不行礼,只指着那床铺笑道:“医人讲究望闻问切四字,只号脉,哪里能真正诊病。守着个这些拘束,若医好便罢,医不好,反是大夫的过错。在我眼里,只有病人,并无男女,也无富贵。你们这样,将大夫防范如此,认为天下大夫均是登徒浪子,见了太太小姐便有歪意。那还看病作甚,只管守着那些迂腐礼数自个儿养着去。”
王夫人等哪里听过这等语言,惊得无话可说。
那大夫冷笑一下,便要离开,只听床榻里传过来一丝略带嘶哑却仍悦耳的声音:“先生是高人,如此坦荡,反倒显得妾身小气了。妾身等处在深闺,诊病之事多有无知,不知艰难,先生如今教诲,自当谨记。只是妾身如今衣冠不整,不敢见人。烦请先生先去外屋稍坐,待妾身换装整理,再请先生诊病”。
那先生原还有些愤气,听这声音斯文有礼,言语间多有维护,一下气消。
“夫人声音嘶哑,气息不足,怕是体内有寒,忧虑过甚所致。”
王夫人本有不快,但见这大夫只听媳妇说了一席话,便能听出病因,顿时敬佩起来。方知此人是有真本事之人,忙吩咐左右不能怠慢了。
这边香云等忙服饰夜棠换了衣棠,整理妆容。虽是病中,仍难掩其天香之色,更添一份怜惜气质。那大夫进屋后,着实愣了一愣。左右看着如此,都难掩揶揄之色。
王夫人正好进屋,不知情境,笑道:“刚才一阵忙乱,还未请教先生高姓。”
那大夫方回神,轻咳一下掩去神色,转身恭敬施礼道:“不敢,晚生封晋,方才对夫人多有冒犯,还望夫人见谅。”
“哪里的话,是我等妇人见识不足,倒叫先生笑话了。还烦请先生诊脉。”王夫人大度地笑着。
封晋又施了一礼,走到床边,告了个罪,便开始诊脉,又察看了夜棠的气色,才道:“少奶奶这脉象浮紧,乃风寒束表,营卫不达,阳郁不得发所致……”
“先生就不必背医书了,我等也不明白。只说妨事不妨事罢。”
“这样,我先说下少奶奶的病象。少奶奶这病,引子是受凉受寒所致,因而声音嘶哑,头重肤疼,浑身无力。但是这根儿,却是思虑过甚,忧心所致。少奶奶这些日子定是白日里饮食不思,夜里浅眠易醒,或通宵不思困意。身子弱了,自然容易寒邪入侵,生起病来。”
“可是这样?”王夫人问香云。
“正是这样,小姐晚间常常惊醒,一醒了也就再睡不着了。昨儿个夜里也是,到了后半夜时分才睡着。”
“少奶奶吃下药,发了汗,这病气倒会消退。只是如不放宽心,从根儿上治了,只怕是好不利索。这样,晚生再开些安神助眠的药,一并服用。倘睡得好些,这治病也就快了一半。”
“夜棠你看,大夫都如此说了,你可要把心放宽些,不然云儿回来见你如此,也会担心。”
“是,劳太太费心。谢先生提醒,妾身记下了。”
那封晋又深深地看了夜棠一眼,这才收拾医箱,到外间写方子去。
是夜,夜棠便发了一身汗,整个人清爽了不少,睡得也好。翌日一早,难得胃口不错,吃了一碗半粳米粥,众人都赞这个大夫果然还是有些本事。只是夜棠难免会担心傅云,因此这病也拖拖拉拉,好不利索。不足半月,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儿,让香云等好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