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欧阳少恭]平生意气》钟离陌

56、第 56 章

　　千觞大惊，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背影是极疲惫、极疲惫的了。千觞未曾料想，他所选之人竟是自己。一直以为自己在他漫长的寿数中，不过过眼烟云，多少相知也只如浮生一瞥。他想起“骈马并辔，浪迹江湖”之说，心头尽是暖意。只是少恭心性已入疯魔，交出焚寂，就能洗去一切罪恶吗？与自己一同驰骋江湖，就能抚平一切、保证他日后不再作恶吗？他二人几番拔剑相向，信任早已荡然，只凭伏羲一席话，真的可以尽释前嫌吗？少恭，当真是个孩子，以为朋友相交就是过家家，上一刻吵得不可开交，下一刻仍然能够和好如初吗？对于人情，少恭的不信令人心寒，少恭的轻信又几近天真。千觞暗暗握住剑柄，冲伏羲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答应。

　　伏羲对他的暗示视若无睹，单单问道：“你便是尹千觞？”

　　千觞犹豫片刻，点头道：“是。”

　　伏羲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一扬手，手心飞出一枚金色印记，打在他眉心，嵌入体内。少恭知道，那是天界的标记，上面镌刻了伏羲神力，刻在印堂处，能保佑生命无虞，即使遇上洪涝火险，也能安然遁去。少恭扭头看罢，又转回头，望着伏羲，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的眼神中没有欣喜，没有快慰，所有的只是——累。这人世间的累呵！折腾了几千年，到这一刻，确信有一位友人再也不会受到天命伤害，才终于得空感觉到累。一直疲于奔波的心，可以好好歇息了。他颓然而立，已是很疲倦、很疲倦了。眼前宏伟的宫殿，殿外繁复的阵图，乃至七弦、琴曲，以及白木、敖岸这些人，全都不重要了。耳畔似乎有个声音在说：睡去吧，太累了，这场生对于你来说太累了。他缓缓合上双眼，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松弛下来。本来高手相争，生死一瞬，敌一动，我先至。战场上必须时刻警惕，容不得丝毫懈怠。但少恭所求之物已经得到，就不再顾虑是否犯了迎敌的大忌，全身放松下来。

　　朦胧中忽听得身体里“喀喇”一声，如同骨骼碎裂之音，沿着血脉一路上传。剧痛之下，少恭猛然惊醒，低头一看，橙红色剑身穿透身体，从胸前露出剑尖来。虽然涂满血迹，但他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千觞的凰炎。

　　可叹！可笑！可恨！

　　叹这人世间的无奈，笑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轻信人心，恨……恨这人！

　　剧烈的疼痛化作无尽快感，溶在一团不堪的血肉之中。少恭聚集全部元神之力，猛地一掌拍向剑尖。凰炎从他身体中脱出，挟排山倒海之势，向后飞出。剑柄撞上千觞腹部，将他整个人带起，身子如纸鸢一般腾起。

　　少恭元神已伤，这一击更是用尽力气。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千觞，只见千觞身子被剑柄顶住，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向殿门旁梁柱。他在空中无法控制身子，看来立即就要步敖岸后尘。少恭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是复仇的快慰？抑或，是自嘲？然后，颓然倒地，血洒金殿。

　　千觞已经将少恭最后的眼神深深印在心里，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了。他轻轻闭上双眼——终于，完成了屠苏、兰生、巽芳全都无法做到之事；终于，没有愧对女娲娘娘的教诲，保护了她深爱的子民；终于，可以随少恭一起去，不必独自留下，默默品尝杀害朋友的愧疚。或许，这结局是唯一完满的结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