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柒柯

8、如花美眷不愿似水流年

　　祈蓓蓓这两天有些郁闷，症状表现为闷闷不乐，总是发呆，漫画翻不动，以及没有食欲。——对于一个吃货来说，除了正餐之外一口零食都没吃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祈蓓蓓在大二之前一直没有正视的一个问题，现在终于不得不面对。

　　她从高一认识了孙小淼，新学期开学两人一个寝室，相处了几天简直相见恨晚——祈蓓蓓文科不行，每每语文课昏昏欲睡，孙小淼总是第一时间贡献出语文笔记的那个；孙小淼理科烂透了，高中了做初中卷子估计也就是个及格线上低空飞过，课下全靠祈蓓蓓「糖果与鞭子政策」，才能继续沿着及格线擦边飞着。

　　生活上，孙小淼虽然有时会发生小磕小碰那种天然呆才会出现的情况，但是绝对是上的厅堂下得厨房，贤惠得恨不得让祈蓓蓓娶回家的那种女生，而祈蓓蓓那时嘴馋，经常能够大饱口福。

　　之后分科了，两人虽然不在一个班里，但还是同一个宿舍，两人的友谊继续升温，变成无话不说的死党。高考志向也是填的一样。因为两人是一个学校出来，成绩分数也差的不多，按学号来两人又是舍友。

　　祈蓓蓓也从高一开始就知道单御的存在，那个被孙小淼形容的如腹黑大魔王转世一般的青梅竹马长着一张冷峻的脸，整个人高挑而笔直，搭在左胳膊上的外罩总是干干净净，外翻的衣领旁的两颗铆钉总是泛着冷冷的光泽，祈蓓蓓不得不承认他是穿白衬衫校服穿得最帅的一个。

　　祈蓓蓓总是和孙小淼一起在校园里那颗参天古树下乘凉，吃午饭，偶尔会碰上单御，那个所谓的孙小淼的青梅竹马。那个理科总是名列年级前茅的男生总会一边骂她笨，一边丢给她数学笔记以及考试重点的类型题。当时祈蓓蓓只是知道单御是个还不错的人，就嘴毒了点，但是没想到他对孙小淼那么上心。

　　后来理科分班分到了一起，在祈蓓蓓时不时提起孙小淼糗事的交谈中，单御勾起嘴角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也成了谈得不错的朋友。

　　孙小淼和单御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祈蓓蓓也在高中时问过孙小淼对单御有没有意思，孙小淼的回答让祈蓓蓓至今记忆犹新：「谁？单御？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小学的格尺橡皮铅笔，初中的演算纸它们都会哭的。」祈蓓蓓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否定的答案，其实现在想起来，孙小淼根本就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

　　倒是祈蓓蓓当年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跟单御学了一遍，单御当时没有什么发作，只是在那第二天，孙小淼就在自己宿舍门口看到了一摞《中华上下五千年》厚度的白纸本以及各种大小、颜色的铅笔橡皮格尺圆规……

　　那两个人的高中时段干净得像张白纸，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她还是零零星星的知道，其实那张纸上，却填充着饱满与纯粹。

　　比如单御的自行车后座永远只可以小淼来坐；宿舍桌子上的《题目精选》永远用的不是小淼荷包里的钱；他们一些人有时出去玩，单御总是那个帮小淼挡住TAXI车门上沿的人……这些细小的东西也许多多少少有人看到，但只有孙小淼一直茫然不知。

　　太多的东西只是没有去细想，回忆起来那些细节又那么清晰透明，仿佛在这初秋的季节里都泛着橙色的暖光，柔和中带着坚定的光芒。

　　高中那细碎的点点滴滴如电影过场般，回想着那些有的没的，祈蓓蓓又一次在中文系老师的授课过程中发出了一声长叹,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很是拢音，祈蓓蓓的长叹被无限放大。以至于后果就是在戴着无框眼镜的女老师凌厉的眼神下，祈蓓蓓被瞪得缩了缩脑袋，闭紧了嘴。

　　在祈蓓蓓第十七次看手机时间之后的半分钟，严肃的女老师抬起左腕看了一眼时间，右手食指推了一下眉心下方的眼镜架，透过小型麦克传来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的凉气，平淡无调的「下课」犹如天籁。

　　祈蓓蓓简单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用品，踱步走向宿舍，夕阳如画笔一般，给校园中漫步的些许人镀上鲜活的色彩。

　　半路上碰到从后面小跑追她的孙小淼，被告知要和单御顺路一起回家取一些东西，晚些回来。祈蓓蓓笑着送走孙小淼，胸口有些闷。

　　这种心情有些压抑得让她透不过气，她并不是埋怨什么，更不是对单御想入非非，而是那种莫名的失落感萦绕在胸口，久不散去。

　　她很珍惜孙小淼这个死党，甚至想过我要让她快乐、幸福、傻笑一辈子，可转眼间小淼和单御越走越亲密，粉色的透明泡泡悠悠荡荡飘向天际，她看着小淼被单御一点点圈走，觉得似乎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在流失，她无法挽留，只能装傻充愣地胡闹着，任凭小淼纵容。

　　这些倒不是会让她不堪，而是会觉得寂寥的感受如海浪般汹涌袭来，那两人越走越近，而小淼却把她抛在身后，渐行渐远。

　　其实她很怕这样。

　　她是个十足的宅女，不愿交际，也不善于与其他不熟的人相处，似乎对生活的热情大部分都是对二次元的爱。反观现实，让一个陌生人渐渐介入自己的世界然后把他/她变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这个过程不是那么简单，况且祈蓓蓓很恋旧，她认为除了孙小淼这世上再也没人会对我这么好。也自认为不需要再去接触旁人，缩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她乐不思蜀。说白了，就是她单方面的依赖。

　　她想象不出孙小淼在不久的以后和她越来越淡，进到宿舍里互相只是冷淡的一声问候然后各做各的，不再嬉戏不再吵闹，没有人再给她做夜宵她也不再半夜为对方盖被子……

　　那是她永生无法逃脱的梦魇。

　　深吸一口气，祈蓓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想法有些无奈的悲观，压抑得有些难忍，思想不受控制地幻想着最坏的结果，心底一点点下沉。她真的很想找个人发泄一下这满腔的幽怨，却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该对谁发泄。

　　浑浑噩噩地走上了熟悉的楼梯，回到了502宿舍，屋子里依旧宽敞明亮，可这对祈蓓蓓的心情没有丝毫的积极作用。

　　祈蓓蓓进屋坐上床蹬掉了鹅黄色的毛绒拖鞋，圆头的毛绒拖鞋翻了一面躺在了地板上。她去学校的BBS发了一贴，依然是那个嗨皮的文风，字里行间隐去了诸多的望天三十度的忧伤。只有祈蓓蓓一人在的宿舍显得有些空荡荡，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指尖游走在键盘上的敲击声。

　　「我的死党终于要跟她青梅竹马修成正果了，有种嫁了女儿的失落心情，聘礼是一根大型波板糖，表示完全不够分量。求众人虎摸安慰。

　　我死党一直对我很好，表示我悲催的想她如果重色轻友怎么办……哦漏真是不敢想象……

　　我很嫉妒那个死腹黑，骗走了我死党，说不嫉妒是骗人的，其实我恨不得去给那腹黑一砖头，但是想到我死党又会伤心，还是算了。

　　……
　　……（此处略去298个字）
　　……
　　哼嫁出去就嫁出去吧才不用你回来了！╭(╯^╰)╮」

　　【作者虚弱地表示蓓蓓你想太悲观了俺们还没有打算让那两位那么容易就在一起的……】

　　祈蓓蓓敲下最后一个字后，轻按鼠标。长舒了一口气，心情有所缓解，果然写出来会好受一些。

　　她活动了一下跪在柔软床垫上的膝盖和小腿，大字型向后仰去，正正好好地躺在了枕头的正中央，可见动作是多么流畅纯熟。

　　祈蓓蓓知道这样写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写的是谁，单御懒得看这些八卦帖，基本上都不怎么上学校的BBS；孙小淼也没有什么太多兴趣，大多时候都是自己拉着她看；而乔希远是聪明人，也不会说什么多余的东西。

　　说到乔希远，其实大一的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两人的第一次相识。

　　混ACG（注解：英文Animation、Comic、Game的缩写，动画，漫画，游戏的总称。）的人难免喜欢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话痨一起吐槽，祈蓓蓓也不例外，还是个热血乙女的时候就在Q上加了一大堆同城的ACG党，和其中一个网名叫「周瑜兄从了我吧」的人相谈甚欢，后来熟了之后问为什么叫这网名，对方曰：同学总叫我小乔……弄得祈蓓蓓喷花了一屏幕。

　　也不怪乔希远的同学叫他「小乔」。当时是高一，十六、七的男生都是发育期高峰，班里的男生一个接一个窜起了个头，唯独乔希远还在慢腾腾地从165向170蹒跚地走着，白白净净像个小姑娘似的，哪个男生见面都调戏一句，「小乔」叫得不足为过。

　　之后再高二的某一天里，祈蓓蓓眼尖儿地发现对方的网名改成了「孙策兄从了我吧」笑而不语……

　　在高三临近高考时期，祈蓓蓓禁网的前一周，对方问她报考了哪个大学，她毫无顾忌，实事求是地说了实话。对方说：“真巧，我也是报得那所，说不定咱们以后还会是同学呢，互换一下照片吧=v=？”

　　祈蓓蓓傻傻地找出了自己高考毕业证要用一寸照片，扫描了发过去，而对方发过来的却是闭月羞花的大乔画像……祈蓓蓓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愤愤地关了电脑再也不理对方直至高考结束。

　　细数过去，其实大一军训时的相遇，在一片明朗中乔希远早就认出了祈蓓蓓，而祈蓓蓓却不知对方在心底笑得奸诈。

　　识破乔希远是当年的「小乔」是在后来的几个月，单御和乔希远同寝越混越熟，男人之间的友谊不知道是哪个开关开启就会莫名得坦诚相待了。在祈蓓蓓看在眼中，心里嘀咕：他俩不就是打了几场篮球嘛，就好成了这样，当年自己磨碎了嘴皮子估计都没这亲。

　　后来祈蓓蓓也发现乔希远和自己越聊越投机，同为「任奴」，（注解：任天堂的fans的叫法，任天堂：日本最著名的游戏制作公司。）同为otaku（注解：御宅族，差不多等于ACG党）祈蓓蓓也很快接纳了这个第一印象不是很好的同学，殊不知自己在孙小淼眼里，比只打了几场篮球就热络了的单御更不可言喻——你只跟人家说了几句话就话痨了。

　　几日之后祈蓓蓓去找乔希远的□□号，她本想直接去问人家，后来一想「人人」上肯定有，就调出了乔希远的「人人」号，复制下来□□号后，直接粘贴在「查找账号」中，却发现显示「XXXX已经是您的好友，不能重复添加。」祈蓓蓓看着那个XXXX后面的备注，顿时傻了眼。

　　第二天上午，单御去上上午课早已没了踪影，玩了半宿游戏的乔希远正在逃课补眠，祈蓓蓓这个时间没课，大步流星冲进207宿舍，揪出半梦半醒的乔希远一顿海扁……从那以后，两个人就彻底成了欢喜冤家。

　　朦朦胧胧的，祈蓓蓓有些昏昏沉沉地想要睡去，突然想起电脑还就那么开着，便左蹭蹭右蹭蹭地爬起来，祈蓓蓓向窗外望，发现天色已经暗下，灰朦朦的像是灌了铅，祈蓓蓓有点担心孙小淼，又想还有单御跟着，便放宽了心。

　　祈蓓蓓没有下地开灯，灰暗中的笔记本屏幕亮度显得有些刺眼，她握起鼠标习惯性刷新帖子。却发现短短半个多小时跟帖人不少，各种人都有。

　　「安慰一下楼主，过几天就好了，要相信你死党啊。」

　　「在下神奇地看成了三角恋……自戳双目。」

　　「求瓜分聘礼~~」

　　「楼主最后一句傲娇了><」

　　「不懂楼上傲娇什么意思求解释。」

　　「……」

　　形形色色的回帖让祈蓓蓓略感心情舒畅，越看越精神，渐渐打消了睡意。

　　懒得开灯的她忍着笔记本强光给眼睛带来的不适感，众多的回复一个接一个地看，在看到某一层的回复后，她微眯的眼睛渐渐睁大，随后有点傻气地笑弯了眉眼。

　　34楼 「魔女，看你那可怜样儿，要是以后嫁不出去的话就去我家当女仆好了╮(╯▽╰)╭。」（注解：这里的女仆指的是日本次文化中的萌女仆。）

　　祈蓓蓓真不知道那唯一一个叫自己魔女的大男生是怎么在这么欢快的文风中看出了可怜。本意安慰的言语，说得如此蹩脚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祈蓓蓓揉了揉自己的脸，眼中泛着一丝水光，亮亮的。恬静地看着冰凉的屏幕，好像泛出的亮光也不再刺眼。那些郁结不知何时早已烟消云散，似乎终抵不过一个征收女仆的笨蛋。

　　世界这么大，六十几亿的人，陌生的，熟悉的，兜兜转转，走走停停，一场人间烟火，满目繁华。如果这一生中能遇到一个人，无论贫富贵贱，不计功成名利，都能静静陪着你快乐悲伤，在你寂寞时依偎着你，哭泣时拥抱着你，难过时安慰着你，笨拙也好别扭也好，春夏秋冬不离不弃，那真是人生莫大的福分。

　　她一直希望，自己将会与一人在放眼蔚蓝的海边拥有静好的岁月，看大海的潮汐冲击着岩石，细闻贝壳里如海浪翻滚的悦耳风声，感受暖湿中咸咸的味道。

　　而那个人，将会是她全部的信仰，情愫所归的骄傲。

　　祈蓓蓓又想起大一时那个光影婆娑的盛夏里，碧空如洗，景致如昨。那个白皙爽朗的大男孩，眼底的柔和与快乐是那般纯粹，浓密微长的睫毛有些颤动，嘴角的弧度上翘得很是张扬，自来熟般的呼朋唤友，阳光在散碎的浮云中跌落，镀下了他完整的轮廓，脚下投去一片浮光黑影。

　　她有些呆住地半跪在地上，乔希远微微弓下身子，骨节分明的右手缓缓伸出，动作里透着一丝虔诚。

　　祈蓓蓓憋着心中的不悦，也伸出右手去触碰对方的前手掌，干燥的触感给人安心的镇定，乔希远轻轻扬起头，轻风吹拂，刘海顺着他抬起的方向轻轻摆动，泛着栗色的柔和光泽。

　　如花美眷，只望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