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她拒当垫脚石》满陇桂雨

22、急火攻心

　　那口鲜血，如同冬日雪地上骤然绽放的红梅，刺目，惊心。

　　陆昭华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素雅的衣裙上晕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衬得她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苍白得如同上好的薄瓷，仿佛轻轻一触便会碎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太子妃！”

　　邻香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猛地扑上前，在陆昭华摔倒在地之前，用自己颤抖的身体险险接住了她。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液沾染了她的手臂和衣襟，那温度烫得她心胆俱裂。

　　萧景玄脸上的狂怒如同被冰水浇灭，瞬间冻结，只剩下全然的、空白的惊愕。他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陆昭华，看着她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看着她那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生命气息，大脑一片轰鸣。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刚才……说了什么？
　　罪该万死？
　　他竟对着她，说出了“罪该万死”？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恐慌，如同无数细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绞痛。

　　一直冷眼旁观的萧景珩，在陆昭华吐血倒下的瞬间，那双冰封的眸子里也骤然掀起了剧烈的波动。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但终究还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骤然绷紧的下颌，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这个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又亲手揭开他身世、将他拖入这泥潭的女人……不能就这么死了。

　　“还愣着干什么！”孙太医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因急切而尖锐，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陆昭华身边，手指颤抖地搭上她的腕脉，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快！快将太子妃抬进去！准备参汤！快！”

　　他的吼声惊醒了呆滞的众人。

　　“娘娘！娘娘您醒醒啊！”邻香哭喊着，和几个吓傻了的侍女手忙脚乱地想将陆昭华扶起。

　　萧景玄如梦初醒，他看着那片刺眼的血红，看着陆昭华了无生气的脸，一种名为“悔恨”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毙。他猛地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内侍，几步冲到陆昭华身边，想要伸手，却又像被烫到般缩回，只能对着慌乱的下人厉声嘶吼：“都聋了吗？！照孙太医说的做！太子妃若有半点差池，孤要你们统统陪葬！”

　　侍卫、内侍、侍女们顿时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地将陆昭华小心翼翼地抬起，送往内室。邻香哭得几乎晕厥，紧紧抓着陆昭华冰凉的手，不肯松开。

　　原本充斥着对峙与指责的庭院，瞬间被一种兵荒马乱的恐慌与死寂的绝望所取代。

　　柳云裳还瘫坐在地上，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看着萧景玄那瞬间失魂落魄、眼中只有陆昭华的模样，嫉恨与恐惧如同两条毒蛇，疯狂地撕咬着她的心。她本想借此机会彻底扳倒陆昭华，却没想到……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殿下他……他竟然……

　　“殿下……”她挣扎着爬过去，还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滚开！”萧景玄看也没看她一眼，声音沙哑而暴戾，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焦灼与厌恶。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陆昭华吐血倒下时那双失望到极致、乃至空洞的眼神，和她苍白如纸的脸。

　　柳云裳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弃刺得浑身一颤，僵在原地，面如死灰。

　　萧景玄不再理会她，转身快步跟进了内室。

　　内室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陆昭华被平放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唇角依旧有血丝在不断渗出。孙太医脸色凝重至极，施针的手稳而急，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邻香跪在床边，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

　　萧景玄站在床尾，看着那个仿佛生命力正在急速流逝的女子，手脚冰凉。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在他记忆中，她总是温婉的，隐忍的，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即便后来变得冷漠疏离，也依旧有着一种坚韧的生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残烛。

　　“她……怎么样？”萧景玄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孙太医落下最后一针，擦了擦汗，声音沉重：“回殿下，太子妃乃急火攻心，牵动旧疾，导致心脉受损处再次崩裂，血气逆行……情况……十分危急。臣已施针护住心脉，但能否撑过去……要看太子妃的意志，和……天意了。”

　　心脉受损……旧疾……
　　萧景玄猛地想起，她挡刀之后，太医确实说过，伤及肺腑，损及心脉，需好生将养，最忌情绪大起大落……

　　而他刚才，都对她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
　　他指责她善妒，逼问她罪责，甚至在她吐血后，第一反应仍是斥责……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自责与恐慌，如同潮水般将他吞噬。是他……是他将她逼到了这般境地！

　　“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给孤救活她！”萧景玄死死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命令。

　　“臣……尽力而为。”孙太医躬身，语气却并无十足把握。药石虽好，但也需病人有求生之念。太子妃此刻，心脉之伤尚在其次，那心灰意冷、了无生趣的状态，才是真正要命的。

　　萧景玄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床榻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女子，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彻头彻尾的无能为力。

　　他想起了很多。
　　想起她十三岁嫁给他时，那双清澈含羞的眼眸。
　　想起她怀泽儿时，温柔抚摸腹部的样子。
　　想起她为他挡刀时，义无反顾的身影。
　　想起她在药王谷三年，每一次病危的消息传来时，他心中那混杂着烦躁与一丝解脱的复杂心绪……
　　想起她归来后，那双变得平静、疏离、甚至带着洞悉与漠然的眼睛……

　　他一直以为，她离不开他，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是为了挽回他的心。
　　可直到此刻，看着她生命垂危，他才猛然惊觉，或许……是他离不开她。是她，用她单薄的脊梁，为他撑起了后院本该有的平静，是她，为他生下了嫡子，是她，曾用性命护他周全。

　　而他，都回报了她什么？
　　冷漠，猜忌，偏袒，甚至……在她拼死揭穿阴谋、护住他们共同的孩子时，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之烟……”他无意识地低唤出她的闺名，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从未有过的仓惶与痛楚。

　　然而，床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证明着她还在与死神艰难地抗争。

　　庭院外，柳云裳已被侍卫“请”回了关雎阁严加看管，碧荷和小德子等人也被押了下去。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震荡，才刚刚开始。

　　萧景珩独自站在空旷起来的庭院中，夜风吹起他墨色的衣袂。他抬头望着蒹葭馆内透出的、慌乱移动的光影，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压抑哭声和孙太医焦急的指令，那双总是冰封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厌恶这宫廷，厌恶这些所谓的血脉亲人之间的倾轧算计。
　　但那个女人……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枫山别院里，她沉静煮茶的样子，她平静为他换药的样子，她……在揭穿他身份时，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她不能死。
　　至少，不能因为这种肮脏的算计，死在这里。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夜色深沉，太子府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的阴霾与绝望。陆昭华的生死，牵动着无数人的心，也即将，引发更深层次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