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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底比斯的冬日清晨总带着尼罗河的寒气,窗棂上结着薄霜,像谁用银线绣了层网。刘安章坐在铜镜前,指尖悬在自己喉咙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昨晚他试了整整半夜,用尽全身力气想发出一声粗沉的咳嗽,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只有一道细弱的、像羽毛扫过琴弦般的尖音。那声音落在寂静的房间里,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也击碎了他最后一点侥幸 —— 他的声音,彻底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喉头那片平坦的皮肤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湖面微澜。再次尝试开口时,舌尖抵住上颚,胸腔用力下沉,可出口的仍是一道清亮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像极了府邸里那些年轻侍女的语调。
      “不……” 他捂住嘴,指尖冰凉。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暂时的沙哑,是彻头彻尾的蜕变。从下巴的光滑到胸口的胀痛,从体毛的脱落到此刻声音的尖细,这具身体正在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剥离掉所有属于 “刘安章” 的痕迹。
      偏院的门被轻轻推开,是送水的拉美西斯。少年手里捧着陶罐,看到刘安章对着铜镜发怔,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先生,该去给小公子上课了。”
      刘安章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恐慌。拉美西斯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飞快地移开,低头盯着自己的草鞋 —— 这几天他总是这样,明明有满肚子话,却怕触碰到什么禁忌,只能把关切藏在笨拙的沉默里。
      “知道了。” 刘安章开口,声音尖细得让自己都心惊。拉美西斯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敢抬头,放下陶罐就匆匆退了出去,草鞋在地上拖出两道慌乱的痕迹。
      去往书房的路像走在烧红的炭上。廊下扫地的奴隶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说不清的探究;侍卫们站在门旁,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他知道他们在听,在等他开口,像在看一场迟迟不散的好戏。
      荷鲁斯已经坐在矮桌前,手里转着芦苇笔,看到刘安章进来,挑眉笑道:“先生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刘安章没说话,只是走到桌前,铺开纸莎草卷,拿起炭笔。他不能开口,不敢开口,怕那道陌生的尖音撞碎最后一点残存的尊严。
      “今天我们讲喜克索斯人的文字。” 他在莎草纸上写道,字迹因为手颤有些歪斜。
      荷鲁斯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用板书交流。“先生,你嗓子还没好?” 少年凑近了些,鼻子几乎要碰到莎草纸,“那天祭司说,持续沙哑可能是恶灵缠身的征兆,要不要我让父亲请个厉害的祭司来,给你洒点圣水驱驱邪?”
      刘安章握着炭笔的手猛地收紧,炭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黑痕。恶灵缠身?在这个时代,任何无法解释的异常都能被归为神灵或鬼怪的手笔,而他这副越来越像女子的模样,越来越尖细的声音,无疑是 “被恶灵附身” 的最佳佐证。
      他摇了摇头,在纸上写:“只是着凉,过几天就好。”
      “真的吗?” 荷鲁斯显然不信,他放下笔,眼神像只狡黠的狐狸,“可我听侍女说,昨晚看到你房间的灯亮到半夜,还听到奇怪的声音,像…… 像女人在哭。”
      “唰” 的一声,刘安章手里的炭笔掉在地上,滚出老远。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是羞愧,是愤怒 —— 一种被当众扒光衣服的愤怒。他想反驳,想怒斥这个少年的无礼,可喉咙里只能发出细碎的气音,像被捏住脖子的鸽子。
      荷鲁斯的眼睛亮了,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先生,你是不是发不出声音了?是不是恶灵把你的声音偷走了?” 他突然拍手,“我就知道!上次看到你胸口鼓鼓的,肯定是恶灵在你身体里作祟!”
      “你闭嘴!” 刘安章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尖细得像碎裂的玻璃,在安静的书房里炸响。
      荷鲁斯被吓了一跳,随即露出了然的笑:“原来你能说话啊,只是声音……” 他拖长了调子,上下打量着刘安章,“怎么变得像我母亲的侍女的调调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进刘安章最脆弱的地方。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陶罐里的卷轴哗啦啦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看着荷鲁斯那张带着嘲弄的脸,看着少年眼中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残忍,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比那些挥着皮鞭的喜克索斯士兵更伤人,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 他的声音,他的身体,都已经背叛了他。
      “今天的课到此为止。” 刘安章弯腰捡起炭笔,在纸上写下这句话,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他没再看荷鲁斯一眼,转身就往外走,长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卷轴,像一只仓皇逃窜的鸟。
      回到偏院,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胸口的布条勒得太紧,呼吸带着灼痛,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刀片。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快又乱,像擂鼓一样敲打着耳膜。
      “啊 ——!” 他猛地尖叫出声,声音尖细而凄厉,撞在泥砖墙上,反弹回来,像无数根针扎进耳朵。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放纵地发出这道陌生的声音,第一次承认自己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扑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把自己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黑暗中,那道尖细的声音仿佛还在回荡,像在嘲笑他的狼狈。他想起穿越前在篮球场上呐喊的自己,想起在学术报告厅里侃侃而谈的自己,想起那个声音低沉、笑容爽朗的刘安章。
      可现在,那个刘安章去哪了?
      被埋在了沙漠里?还是被这具正在蜕变的身体吞噬了?
      他死死攥着被子,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胸口的硬块在布料下隐隐作痛,像在提醒他这场无法逆转的改变。他痛恨这具身体,痛恨这道陌生的声音,痛恨这双越来越光滑的手,痛恨这具正在背叛他的躯壳 —— 它像个蓄谋已久的叛徒,一点点剥夺掉他的性别,他的过去,他的一切。
      “为什么是我……” 他喃喃自语,声音被被子闷住,含糊得像梦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没有人回答。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着穿过廊柱,像谁在低声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平静下来,被子里闷出的汗水浸湿了头发,贴在额角,冰凉一片。他慢慢掀开被子,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镜中的人影穿着宽大的长袍,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嘴唇因为用力咬过而泛着血丝。可那双眼眸深处,除了绝望,还有一丝微弱的、不肯熄灭的火苗 —— 那是属于刘安章的倔强,是来自三千年后、不肯向命运低头的灵魂。
      他知道,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声音变了,身体变了,可他还活着,还能思考,还能呼吸。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有找到回去的可能。
      只是,这条路,注定比想象中更艰难,更屈辱。
      他站起身,走到水盆前,用冷水泼脸。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些,也让他下定决心 —— 从今往后,能不说就不说,能用笔就用笔,哪怕被当成哑巴,被当成怪物,也要守住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尊严。
      窗外的阳光透过霜花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破碎的网。刘安章看着那片光影,突然想起拉美西斯问过的话:“先生,神真的会平等对待每个人吗?”
      那时他说 “会”,可现在,他却不确定了。如果神真的平等,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一切?为什么要让他在这三千多年前的异国他乡,经历这场身心俱裂的蜕变?
      他不知道答案,只能对着空荡的房间,无声地苦笑。
      他不仅要对扛奴隶制的威胁,对抗舍丽雅的敌意,还要对抗这具越来越陌生的身体,对抗那道时刻提醒他 “不再是自己” 的尖细声音。他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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