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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刘安章站在偏院的井边,正用铜盆接水,指尖触到水面的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 不是因为水冷,而是胸口那片被布条勒住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两只蚂蚁在皮肉下钻来钻去。
      这几天他格外小心,舍丽雅那晚的咆哮像鞭子一样悬在头顶,教奴隶认字的事只能暂时搁置。拉美西斯送水时看他的眼神总带着愧疚,他却只能避开,用沉默示意 “一切安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道裂痕已经划开,在贵族与奴隶之间,也在他现代灵魂与这个时代的规则之间。
      “安卡先生,雅赫摩斯大人请您去前厅,有客人到访。” 管家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带着惯有的生硬。
      刘安章心头一紧。这个时辰的客人不多见,除非是…… 他不敢往下想,匆匆用布巾擦了擦手,跟着管家穿过回廊。胸口的布条勒得他呼吸发闷,连带着脚步都有些虚浮,路过花园时,他下意识地拽了拽长袍下摆,遮住脚踝处那片又悄悄脱落了汗毛的皮肤。
      前厅里已经有了客人。
      一个穿着枣红色长袍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描绘尼罗河泛滥的壁画前。他身形高大,肩背宽阔,腰间系着一条镶银的皮带,末端挂着一柄象牙柄匕首,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只是那笑容没抵达眼底,反而让眼角的细纹显得格外锐利。
      “这位就是雅赫摩斯大人常提起的东方智者吧?” 男人开口了,说的是带着浓重三角洲口音的埃及语,“在下梅什,来自阿瓦里斯,做点小生意。”
      阿瓦里斯。
      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刘安章的耳朵。那是喜克索斯人的都城,是卡摩斯法老发誓要踏平的地方。一个来自阿瓦里斯的商人,跑到反抗喜克索斯核心人物的雅赫摩斯府邸做客?
      雅赫摩斯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脸上没什么表情:“梅什先生带来了北方的香料,说是想跟我们做笔交易。” 他看向刘安章,“安卡,你也坐下吧,正好看看这些香料的成色。”
      刘安章依言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梅什腰间的匕首上。象牙柄上雕刻着图案,起初他以为是普通的狩猎场景,可仔细一看,心脏猛地一缩 —— 那不是普通的鹰,而是一只展翅的鹰隼,爪下抓着一条挣扎的蛇,鹰嘴叼着太阳圆盘。
      喜克索斯王室的标记!
      他在博物馆的图录上见过类似的纹饰,那是喜克索斯王宣称自己 “受太阳庇护” 的象征,普通商人绝不可能佩戴。冷汗瞬间从他后背冒出来,他垂下眼帘,假装整理长袍,指尖却在袖中攥成了拳头。
      梅什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摸了摸匕首,笑容更浓了:“安卡先生对这匕首感兴趣?这是家传的物件,不值什么钱,就是看着威风。” 他的视线在刘安章脸上打了个转,从光滑的下巴滑到紧抿的嘴唇,最后停留在他领口,“说起来,安卡先生真是好相貌,比我们阿瓦里斯的舞姬还白净。”
      这话里的轻佻像针一样扎人。刘安章抬起头,正好对上梅什探究的眼神,那眼神里藏着审视,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他突然明白,这人哪里是来做买卖的,分明是来打探消息的,而自己这个 “东方智者”,恐怕也是他的观察目标之一。
      “梅什先生过奖了。” 刘安章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可胸口的胀痛让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尾音又带上了一丝尖细。
      雅赫摩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端起酒杯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梅什先生这次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接下来的交谈变得索然无味。梅什吹嘘着他的香料如何珍贵,又旁敲侧击地打听底比斯的军备,问最近是不是有很多工匠在赶工,问卡摩斯法老的军队驻扎在何处。雅赫摩斯回答得滴水不漏,时而点头微笑,时而举杯示意,看似热情,却没透露半点有用的信息。
      刘安章坐在旁边,如坐针毡。梅什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来,像带着钩子,总想从他脸上挖出点什么。他能感觉到这人的视线在他脖颈、手腕这些裸露的皮肤上停留得格外久,那些地方的体毛早已脱落干净,皮肤光滑得像上好的瓷。
      “听说安卡先生懂战车构造?” 梅什突然话锋一转,看向刘安章,“我们阿瓦里斯的战车可是全埃及最好的,不知道安卡先生有没有兴趣见识见识?”
      “不必了。” 刘安章立刻回绝,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我只是略懂皮毛,不敢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
      “哦?” 梅什挑眉,笑容里的嘲讽更明显了,“可我听说,卡摩斯法老最近造了些新玩意儿,说是…… 能扔石头的木架子?”
      刘安章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投石机的事是机密,除了参与制造的工匠和少数贵族,绝不可能外传。这个梅什,果然是冲着军事机密来的!
      “先生说笑了,我从未听过什么木架子。” 他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惊涛骇浪,“或许是坊间的谣言吧。”
      雅赫摩斯适时地敲了敲桌子:“做生意就说生意,提这些无关的事做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可刘安章看到他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梅什识趣地闭上嘴,又闲聊了几句,便以 “还要去拜访其他贵族” 为由告辞了。雅赫摩斯让侍卫 “好好送送梅什先生”,那语气里的冰冷,连傻子都听得出来。
      梅什刚走,刘安章就立刻站起身,走到雅赫摩斯面前,压低声音:“大人,那个梅什有问题!”
      “我知道。” 雅赫摩斯的声音冷得像冰,“他腰间的匕首,是喜克索斯王室的东西。”
      刘安章愣住了,没想到雅赫摩斯早就发现了。
      “他以为用商人的身份就能蒙混过关,却不知道那柄匕首早就暴露了他的底细。” 雅赫摩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梅什远去的背影,“阿瓦里斯来的密探,胆子倒是不小。”
      “那现在怎么办?” 刘安章有些着急,“他肯定会把打探到的消息传回去的。”
      “传不回去了。” 雅赫摩斯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敢在底比斯的地界上撒野,就得有来无回的觉悟。” 他对门外喊了一声,“备马,去‘棕榈客栈’。”
      刘安章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看到侍卫们腰间拔出的青铜剑,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他想说些什么,想劝雅赫摩斯不要这么冲动,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在这个你死我活的时代,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雅赫摩斯临走前看了他一眼:“你留在这里,看好家。”
      前厅里只剩下刘安章一个人,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照在地上,拼出破碎的光斑,像一地的碎玻璃。他走到梅什刚才站过的地方,仿佛还能闻到那人身上的香料味,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 血腥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偏院的,只觉得手脚冰凉,胸口的疼痛也愈发剧烈。他解开布条,看着铜镜里那片愈发明显的隆起,突然觉得无比荒诞 —— 就在刚才,他离一场谋杀那么近,而他担心的,竟然还是自己这具越来越陌生的身体。
      夜幕降临时,雅赫摩斯回来了。他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还有一种…… 从未闻过的腥甜气味。他的长袍下摆沾着深色的污渍,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却让刘安章莫名地感到一阵恶心。
      “解决了?” 刘安章的声音有些发颤。
      “解决了。” 雅赫摩斯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在客栈里‘意外’失足,掉进了尼罗河。” 他顿了顿,看了刘安章一眼,“喜克索斯人的狗,就该喂鳄鱼。”
      那股腥甜气味越来越浓,顺着空气钻进刘安章的鼻子。他突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味道 —— 是血的味道。是梅什的血。
      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滚烫的石头,瞬间翻江倒海。他捂住嘴,转身冲进院子,扶着井台剧烈地呕吐起来。早上吃的麦饼和啤酒全都吐了出来,酸水灼烧着喉咙,可那股腥甜的气味却像附骨之疽,怎么也驱散不了。
      他吐了很久,直到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黄绿色的胆汁,才虚弱地瘫坐在地上。晚风吹过,带着尼罗河的潮气,却吹不散那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也吹不散他脑海里梅什最后那个带着探究的眼神。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许是个该死的密探,是敌人,可他也曾有过体温,有过心跳,有过…… 像他一样的生命。
      雅赫摩斯站在廊下,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布巾。
      刘安章接过布巾,擦了擦嘴角,指尖还在不停地发抖。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残酷,那些历史书上冰冷的 “驱逐”、“杀戮”、“战争”,此刻都化作了鼻尖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沉甸甸的重量。
      “这就是战争。” 雅赫摩斯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没有第三条路。”
      刘安章抬起头,看着雅赫摩斯模糊的剪影,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这个他曾经视为 “民族英雄” 的贵族,手上也沾着鲜血,和那些他厌恶的喜克索斯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不,不一样。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雅赫摩斯是为了反抗侵略,是为了埃及的自由。可这个理由,在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雅赫摩斯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刘安章一个人,还有那口深井,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他的狼狈。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月亮升到中天,寒意浸透了骨髓,才缓缓站起身。回到房间,他倒了满满一盆水,一遍又一遍地洗手,仿佛这样就能洗掉那不存在的血腥味。可无论他洗多少次,那股腥甜的气息都萦绕在鼻尖,钻进肺里,刻进骨髓。
      那一晚,刘安章彻夜未眠。他蜷缩在芦苇席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总觉得那风里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呜咽。胸口的胀痛在寂静中变得格外清晰,像在提醒他,在这个吃人的时代,他不仅要对抗身体的异变,还要对抗人性的黑暗。
      天快亮时,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堆满纸莎草的书房,导师正在讲喜克索斯人的灭亡,声音平静而客观。可他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血腥味,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像一朵朵丑陋的花。
      他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长袍。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新的一天开始了,可那股血腥味,却仿佛永远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提醒着他,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在书本里研究历史的旁观者了。
      他已经身处历史的洪流之中,脚下是鲜血染红的泥沙,前方是看不见的深渊。而他胸口那正在悄然变化的身体,似乎也在预示着,他的命运,将会比想象中更加曲折,更加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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