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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折桂镇·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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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光门,没有森然巨兽,没有冰冷公告,只有一条被踩得坚实的黄土路蜿蜒向前。路旁稻田青黄相接,蛙声阵阵,偶有青蛙“咕咚”入水,溅起细小涟漪。
我一时怔住:这光景,倒像是回了凡尘界的乡下老家,哪里像是凶险莫测的界域通道?
柳照歌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稻禾与泥土的清香,他舒展了一下筋骨,笑道:“总算不用再被镜子照来照去,脸皮都快磨薄了。”
我亦莞尔:“薄点好,省得你总借着酒意说些不着调的话。”
远处,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夹杂着隐约的鸡鸣犬吠。村口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上面“折桂镇”三个字已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边缘爬满了青苔,如同老人手背上蜿蜒的脉络。
镇口有家名为“桂未开”的小客栈,是栋两层木楼,门前溪水潺潺,几只肥鸭正在水中惬意游弋。
掌柜娘子正在溪边捶打衣物,见我们风尘仆仆,抬了抬下巴:“住店?有清净上房,也有便宜通铺。”
我摸了摸干瘪的钱袋,里面只剩些散碎银两,便道:“通铺即可。”
娘子爽朗一笑:“成,先住下,房钱回头再算,料你们也跑不了。”
房间虽小,窗户正对着无垠的稻田。晚风吹过,稻浪起伏,沙沙作响,竟是比任何安神香料都令人心安。我躺倒在铺上,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松快了——终于听到了真切的人间声响,而非冰冷的齿轮转动。
傍晚时分,镇民们陆续收工,扛着锄头,裤脚沾着泥点,脸上却带着质朴的笑容。孩子们在晒谷场上追逐蜻蜓,摔倒了,爬起来拍拍土,继续欢笑奔跑。
我蹲在边上看着,不由想起在凡尘界时,自己也曾这般偷挖红薯,被邻家大婶追得满山跑。
柳照歌不知从哪儿买来麦芽糖,分给孩子们。他们立刻围着他转,甜甜地叫着“漂亮哥哥”。他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暖意融融,哪有半分昔日折柳桥边的清冷。
客栈的灶房是公用的,客人可以自行借火做饭。
我囊中羞涩,便去码头买了最便宜的小杂鱼,五文钱便能得一大捧。
向掌柜娘子借了锅灶,将小鱼煎得两面金黄,撒上一把顺手摘来的野葱,香气顿时飘满了整座小楼。
柳照歌主动负责添柴看火,可惜火候没掌握好,几条小鱼边缘焦黑。他有些懊恼:“怪我,烧坏了,我赔你。”
我夹起一条焦黑的鱼,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别有风味:“挺好,焦香焦香的。”
他闻言,眉眼舒展开来,竟像个得了夸奖的孩子。
掌柜娘子循香而来,尝了一口,点头赞道:“这手艺不错。明儿早市忙不过来,你来帮我炸鱼,我给你算工钱,如何?”
我抱拳一礼:“多谢老板娘赏饭吃!”
天光未亮,折桂镇的早市便已热闹起来。
我负责守着油锅炸鱼,掌柜娘子在一旁摊着煎饼。将刚出锅的酥脆小鱼夹进热乎乎的煎饼里,两文钱一个,价廉物美。
摊前排起了队,有赶着下地的农夫,有熬夜织布的女子,还有捧着书卷的私塾先生。
他们一边吃着,一边闲聊:
“今年稻穗沉甸甸的,怕是税粮又要加码了。”
“听说镇上要评‘折桂功’,谁家功劳大,能免一年徭役呢……”
我竖着耳朵听,心下琢磨:这“功劳”、“评功”,听着像是寻常日子里的盼头,又隐隐透着点不寻常的气息。
傍晚,镇衙门口贴出了告示:
“三日后,于晒谷场公评‘折桂功’。凡我镇民,皆可自述功劳于众。得票多者,免一年徭役,授‘积善之家’匾额。”
我低声嘀咕:“功劳?我在这儿炸鱼也算功劳吗?”
柳照歌温声道:“于这市井人间,救人性命、助农收成、修桥补路,皆是功劳。”
我耸耸肩:“那我可没啥功劳,纯属路过。”
他却神色认真:“我曾……救过一城之人。但功过相抵,若非因为我,那城或许也不会经历那般动荡。此等功劳,不提也罢,我只愿此后平安,不再添乱。”
三日后,晒谷场上搭起了简易木台,镇民们围坐四周,如同观看一场重要的社戏。
有人上台,声音洪亮:“我帮隔壁张婶接生,母子平安!”
有人接着道:“我带着大伙儿修好了东头的水车,省了三成人力!”
台下掌声真诚热烈,没有金光闪烁,没有特效加持,只有纯粹的人情温暖。
我听得入了神:原来所谓的“功劳”,可以如此细微,却又如此温暖人心。
轮到柳照歌,他缓步上台,语气平静:“我曾助一城渡过劫难。然,危机亦因我而起,功过难分。于我而言,但求余生安稳,不再扰攘人间,便是最好。”
众人闻言,先是寂静,随即掌声虽不热烈,却有不少人点头低语:“是个实诚孩子。”
我用力鼓掌,他走下台,对我微微一笑,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
掌柜娘子悄悄推我:“姜丫头,你也上去说两句。”
我连忙摆手:“我哪有什么功劳可讲?”
娘子瞪眼:“你天天起早贪黑炸鱼,让赶工的人能吃上口热乎的,怎么不是功劳?”
我被半推半就送上台,有些结巴:“我……我就是炸点小鱼,两文一个……吃了能顶饱,这……这算功劳吗?”
台下响起善意的哄笑,却有人高声应和:“算!我每天下地前吃一个,浑身是劲!”
掌声响起,我脸颊发烫,直红到耳根,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原来功劳,可以这般轻巧,这般贴近烟火日常。
投票不用纸笔,每人手执一粒金黄的稻谷,投入心仪人选面前的碗中。
我面前的粗瓷碗,稻谷很快堆成了小山尖,竟是得了头名。
我愣在原地:就凭几条小鱼?
掌柜娘子拍着我的肩膀,笑道:“民以食为天,你喂饱了大家的肚子,就是顶天的功劳!”
于是,我免去了一年徭役,还得了一块匾额,上书“桂未开,人已香”。
我捧着那块不算沉重的木匾,笑得合不拢嘴——这感觉,比通关任何副本得到稀世奖励,都更让人心满意足。
在折桂镇住足一月,兜里渐渐攒下些银钱,够买两坛镇上的桂花酿了。
夜里,我们坐在田埂上,四周蛙声如潮,远处镇上的灯火星星点点。
我递过一坛酒:“庆贺我们得了‘功’,也庆贺这人间烟火。”
他接过酒坛,与我轻轻一碰:“庆贺平凡日子,也庆贺……往后长久的相伴。”
月光清辉洒落,将我们的影子投在田埂上,紧紧依偎,仿佛本就该连在一起。
清晨离去时,掌柜娘子塞给我一包新碾的糯米:“带着路上吃,别饿着。”
我抱了抱她,闻到一股淡淡的、仿佛来自未来的桂花香,虽然此时桂花还未到花期。
我们走出镇子,身后是无边的稻浪,随风起伏,像是在为我们送行。
行至三里坡,那熟悉的光门再次出现,青气缭绕,却不再让人觉得阴森,反倒像乡间清晨常见的薄雾。
我回头望去,折桂镇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如同母亲送别时挥动的手。
我低声说:“等我走完这九界,就回来开个小店,名字都想好了,还叫‘桂未开’。”
柳照歌浅笑:“那我便酿酒,你炸鱼,我们再租两亩田,种菜养鸡。”
我点头:“还得养条大黄狗,名字就叫‘副本’,天天踹它屁股解气。”
我们相视大笑,携手踏入光门。风中带来的,不仅是稻禾的清香,还有那踏实而温暖的、关于未来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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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折桂镇·人间烟火·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