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界拒绝飞升》胥江月余轻桡

9、归墟界·旧时归

　　光门如水波荡漾，拂过面颊，带着草木晨露的清新气息。我抱紧掌柜娘子给的那包新米，心下默念：可别再是冰冷齿轮，也别再照什么前程命运了。脚落实地，眼前是一条再熟悉不过的乡土小路——黄土路面，杂草丛生，远处炊烟袅袅，竟与记忆中的凡尘界村口一般无二。
　　柳照歌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即泛起笑意：“这味道……像极了我娘亲早年酿的米酒。”
　　我侧耳倾听，蝉鸣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分不清是盛夏的喧嚣，还是初秋的余响。

　　我们沿路前行，周遭景致却开始悄然变幻——
　　田里的稻禾，眼见着由青转黄，熟透低垂，下一刻却又迅速返青，抽穗扬花，仿佛时光正在被人随意拨弄。
　　更奇的是，柳照歌肩头的伤处，疤痕时而淡化如初愈，时而又狰狞如新创，新旧痕迹交替浮现，像是被无形之手胡乱剪辑着时间的印记。
　　我心头一凛：“归墟界……时间竟是混乱的？”
　　话音未落，路旁一丛野花在我眼前迅速绽放，又急速凋零，缩回花苞，最终退为埋入土中的种子，活生生演绎了一场“倒放”。

　　前行不远，出现一条岔路。歪斜的木牌指示：左往“折桂”，右往“旧里”。
　　旧里？我心中一动，那正是我出身的小村落名。
　　柳照歌也怔住了，右岔路口隐隐飘来熟悉的米酒香，勾起了他尘封的童年记忆。
　　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选择了右转——只看一眼，应当无妨。

　　村口那棵老槐树依然矗立，却比我记忆中矮小了许多，树皮光滑，仿佛时光倒流了十年。
　　井台边，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身影出现——正是十岁时的我，正偷偷摸摸地烤着红薯。
　　我屏住呼吸，不敢靠近，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旧日幻影。
　　小“我”被大人发现，提着烧火棍追打。她却跑得飞快，手里还攥着滚烫的红薯，一边跑竟一边咯咯直笑。
　　我下意识脱口喊道：“快跑！看着脚下，别摔着！”
　　那小丫头竟猛地回头，冲我这个方向咧嘴一笑，像是听见了，又像只是望向虚空。

　　柳照歌低声提醒：“归墟界的规则，只能旁观，不可干预。妄动因果，你我或许便会湮灭于此。”
　　我点头，默默看着小“我”最终被捆起，被推向那口枯井。然而，就在她坠入井中的前一瞬，身影化作点点流光消散——时间自身形成了保护，不让我们窥见确定的结局。
　　我松了口气，心头却泛起酸涩：原来当年的自己，是那般渺小，又那般倔强。

　　循着米酒香，我们走到另一个村落口。
　　桥头，小小的柳照歌蹲在那里，面前摆着酒摊，却无人问津。雪花落满他单薄的肩头，将他堆成了一个小雪人。
　　他低垂着眼，用手指在积雪上一遍遍写着同一个字：归。
　　已成年的柳照歌静静站在一旁，望着童年的自己，轻声道：“别怕，再等等……以后会有人，陪你走很长的路。”
　　那“小雪人”仿佛有所感应，抬起头，冲着他这个方向，露出了一个纯净的笑容。成年的他，眼眶瞬间红了。

　　我们退出村口幻境，回到那条主路。脚下，出现了一条奇异的“时间田埂”。
　　田埂的一边是凝固的童年光影，另一边是我们所处的“现在”，中间是翻滚不息的稻浪，仿佛将十年的光阴压缩在了这一垄田地之间。
　　沿着田埂行走，每一步都似跨越一年。稻穗在黄与绿之间飞速交替，如同观看一场无声的流年影像。
　　我看到了自己第一次握紧生锈的铁剑，第一次见到鲜血从伤口涌出，第一次感受到情感从体内流失时的空洞……
　　画面骤然停滞，金黄的稻穗瞬间异化为冰冷的金属齿轮，闪烁着寒光，但仅仅一瞬，又退潮般恢复为沉甸甸的稻谷。
　　柳照歌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时间如田，种下何因，便得何果。那些齿轮不过是偶尔长出的杂草，拔除了，依旧可以种我们的稻禾。”
　　我回握他，笑了笑：“那就种稻，养鸡，养鸭，再养一条叫‘副本’的狗，天天追着它跑。”

　　行至田埂尽头，是一座古老的风车。风车的叶片竟是铜镜所制，但它们不再映照命运，只安静地反射着夕阳温暖的光辉。
　　风车下，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两瓶温好的米酒，一碟刚出锅、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鱼，还冒着热气。
　　桌边立着小木牌：归墟小歇，食毕请行。
　　我毫不客气地坐下，夹起小鱼放入口中，竟是意想不到的酥香，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气息。
　　柳照歌斟上米酒，酒香混合着稻谷的清香，恍如人间最丰足的庆典。
　　酒瓶底下，压着一枚银光闪闪的叶子，叶面上刻着细小的字迹：
　　“时间可回溯，人心可回暖。赠汝【归墟灵根】碎片，技能：时停一息，十日方可复用。”
　　我收起银叶，举杯道：“多谢了。这一息的停顿，正好用来喘口气，看看身边的人。”

　　酒足饭饱，风车叶片再次缓缓转动，铜镜汇聚光芒，形成一扇椭圆形的光门，门内青气流转，却不再令人心悸。
　　我回望那条时间田埂，童年留在左端，今时立于右端，中间十年的风雨历程，被这条小小的田埂温柔地缝合。
　　我朝着远处那模糊的小小身影挥了挥手：“跑慢些，别着急，前路……有人在等你呢！”
　　那光影化作的光点微微闪烁，如同风的轻吟，如同无声的笑语，也像是一场郑重的告别。

　　我背好行囊，左边是新米，右边是银叶，一步跨入光门。
　　柳照歌与我并肩，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紧密相依，如同两条田埂终于合而为一。
　　门后，青气凝聚成字：
　　“归墟界通，获时根碎片。下一界域：幽冥。”
　　我闭上眼，心中一片安宁。
　　“幽冥便幽冥吧。只要有田可种，有友相伴，有狗可追，便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