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望》灵宁弦

47、别回头

　　林未晞的名字，在南城一中高三的教学楼里，只泛起几圈涟漪，便迅速沉底，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官方给出了一个模糊的说法，关于转学生的一场意外。

　　同学们窃窃私语了几日，感慨着天妒英才，惋惜那样一个安静漂亮的学霸，然后便被日益临近的升学压力裹挟着，继续奔赴各自的前程。

　　青春的车轮碾过，谁也不会为谁的陨落停留太久。

　　只有沈溯的世界，被彻底割裂成了“之前”和“之后”。

　　之后的日子，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上课不再睡觉，眼神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他收起了摩托车钥匙，开始像所有普通学生一样步行或骑车上下学。他依然话少，但那种懒散不羁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近乎苛刻的专注。他开始认真刷题，听课，甚至会在放学后主动留下来向老师请教难题。

　　所有人都以为，是同桌的意外去世刺激了他，让他一夜之间“浪子回头”，懂得了学业的重要。老师们欣慰，孙炜等人虽觉得溯哥变得有些陌生，但也只当他是化悲痛为力量。

　　没有人知道，沈溯书桌上那堆高高的习题册下面，压着的是晦涩难懂的编程入门和网络安全基础。没有人知道，他深夜台灯下凝视的，不是课本，而是手机上那张唯一的、阳光下的侧颜照。更没有人知道，他每个周末都会消失半天，去的地方，是市图书馆最偏僻的自然科学阅览区，对着星空图谱和天体物理书籍一坐就是一下午。

　　“星空”。林未晞留下的遗言，像一把锁，锁住了他所有的悲痛，也指引了一个方向。他需要找到钥匙。他必须弄明白，那个“备份”究竟在哪里。是那条裙子？还是某个真实的天文坐标？或者，是一种隐喻？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他没有任何基础，一切都从零开始。代码看得他头晕眼花，复杂的协议如同天书。但他有的是耐心和毅力，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每当想要放弃时，耳边就会响起她最后的声音，眼前就会浮现她坠入黑暗前那抹看向星空的、微弱的笑意。

　　他开始用林未晞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谨慎、周密、留有后手。他不再冲动，学会了隐忍和布局。那个曾经凭借直觉和热血行事的少年，正在强迫自己成长为一个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猎手。

　　时间悄然流逝，秋去冬来，窗外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

　　沈溯的成绩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已经到了令年级第一都感到压力的程度。但他脸上很少见到笑容，那双变得深邃的眼睛里，承载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东西。

　　一个周六的下午，他再次来到江边那个废弃的码头。寒风凛冽，江水灰蒙。

　　这里是一切开始明晰，也是一切仿佛结束的地方。

　　他站在当初他们并肩站立的位置，看着冰冷的江面。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旧的、但保存完好的MP3——

　　那是他后来辗转从林未晞的房子里找到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里面只有一首歌，是戏剧节他们排练《小王子》时用的背景音乐。

　　他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熟悉的旋律流淌出来，温柔而哀伤。他闭上眼睛，仿佛又能看到舞台上，那个扮演玫瑰的女孩，在灯光下微微发着光。

　　音乐放到尾声，在即将陷入寂静时，耳机里突然传来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咔哒”声，紧接着，是一段极其短暂的、被加密过的音频噪音，持续时间不到一秒。

　　沈溯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不是音乐本身的声音！是后来被添加进去的！林未晞的习惯——

　　在看似普通的数据流里，隐藏最关键的信息！

　　他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家，冲进房间，打开电脑，将那段音频噪音提取出来，用他这几个月来自学的、还十分笨拙的技术尝试解码。过程磕磕绊绊，几次几乎失败。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

　　终于，在尝试了多种简单的位移和替换密码后，一段简短的文字跳了出来：

　　「日升街，723号，星河影城，第13号存包柜。密码：我们的生日。」

　　沈溯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他死死盯着屏幕，眼眶瞬间红了。我们的生日…不是年月日，是戏剧节那天，他们彼此确认心意的日子。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外套冲出了家门。日升街723号，是一家老旧的电影院。他找到第13号存包柜，输入那个刻骨铭心的日期。 “咔”一声，柜门弹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柜壁内侧，用油性笔写着一行小字，和一个奇怪的符号：

　　「晞光虽微，终破长夜。沈溯，往前走，别回头。

　　「去替我去看看，我看不到的明天。」

　　那个符号，他认得，是他在星空图谱上看到过的，一个位于遥远星系、编号隐蔽的小行星的轨道示意图。

　　沈溯站在柜门前，久久不动。他没有哭，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过那行字。冰冷的柜壁，却仿佛残留着她写下这些字时的温度。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她给他留下了线索，不是具体的武器或数据，而是一个方向，一份期许。

　　她让他往前走，别回头。

　　沈溯缓缓关上柜门，转身走出电影院。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却依旧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他抬起头，望向天空。蓝天之上，白日之下，星星隐匿不见，但他知道，它们就在那里，沿着既定的轨道，永恒运行。

　　悲痛依旧深埋心底，像永不融化的冰川。但冰川之下，有一股新的力量开始奔涌。他不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星光陨落的少年。他接住了她抛下的火种。

　　林未晞不在了，但“晞”的意志，由他继承。

　　故事，远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余晖中，沿着新的星轨，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