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与君别 ...
-
假期快要结束,两人收拾行李准备返程。
卫在思偷偷观察过燕凤的脸色,原本以为这趟白跑会让他垂头丧气,没成想少年哼着她听不懂的调子,正把那串在花灯会上买的琉璃穗子往包上缠,看着还有些雀跃。
“你这是……?”她忍不住问,“曼陀罗不长了?”
燕凤正系着背包带,闻言抬头,语气轻快:“没啊,昨晚看了眼,快爬到胸口了。”
卫在思简直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那你还乐?等着浑身开满花给我当盆栽吗?”
少年没解释,只是把她的外套往她怀里一塞,嘴角勾着点神秘的笑:“走了,我们回去。”
回到熟悉的城市,生活本该按部就班地循环,平时卫在思上课写稿,燕凤练气发呆。
可这天一早,她刚抓起书包,燕凤一反常态,跟了上来:“我跟你一起去。”
“?”
卫在思上下打量他,“你去干嘛?听马克思还是微积分?”
“看你。”
少年答得理直气壮,硬是跟到了阶梯教室。整堂课,卫在思都觉得凉飕飕的。
燕凤就坐在他旁边,目光跟焊在她身上似的,连老师点她回答问题时,那道视线都没挪开。
“你别老盯着我看行不行?”
课间她扭头瞪他,“玩手机!刷视频!看美女!干点年轻人该干的事!”
燕凤从善如流地掏出手机,屏幕却对着她的方向,做了个口型:要你管?卫在思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这小子怕不是染上了什么奇怪的癖好。
午饭去食堂更要命。
迎面走来的同学个个眼神暧昧,“在思,你男朋友?”的问句此起彼伏。
卫在思笑得脸都僵了,一遍遍地解释:“不是不是,是我表弟!刚从老家来!”
燕凤在旁边拿着餐盘,一声不吭,却在有男生拍卫在思肩膀时,不动声色地往两人中间站了站,血色眉毛皱起,像在护食。
更离谱的是做饭。以前燕凤一个人就能搞定三菜一汤,现在非要拉着卫在思打下手。
“洗两颗青菜。”
“拍瓣蒜,要拍得散点。”“递个盘子,就那个蓝边的。”
指挥得理所当然,卫在思叉着腰合理怀疑:“燕凤,你是不是故意偷懒?”
少年正在颠勺,闻言回头:“菜就多练。”
连教大爷打拳都要把她拽上。
卫在思站在一群晨练的大爷中间,跟着比划太极的动作,胳膊酸得像灌了铅。“这有什么意思啊……”她小声抱怨。
燕凤在她身后纠正动作,手掌虚虚护着她的腰,声音压得很低:“万一下次再去酒吧,至少别被人占了便宜。”
夜里卫在思赶稿,燕凤在她旁边转来转去,一会儿给她续杯热水,一会儿扯扯她的衣角,最后索性整个人坐到她旁边,托着腮看她码字。
“你到底想干嘛?”卫在思被他晃得心烦,“这几天过分了啊,坦白从宽,是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儿了?”
燕凤的视线落在她脖子上,凤羽挂坠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他忽然伸手,指尖碰了碰那枚挂坠,又碰了碰自己胸前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没什么。”
“就是觉得……”他顿了顿,右颊的痣在台灯下格外清晰,“一切可能没那么复杂。”
卫在思皱眉:“什么意思?” 少年没回答。
卫在思起初没琢磨透燕凤最近的反常,直到某个起夜的凌晨。
卫生间的橘黄色灯光从门缝漏出来。
她鬼使神差地停住脚,透过缝隙往里看,燕凤正对着镜子站着,赤裸的上半身爬满了红色曼陀罗,花瓣层层叠叠,早已漫过心口,只剩手腕和脖颈还留着小块清白。
难怪这小子最近总穿长袖,睡觉都不脱。卫在思的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是怕她看见担心?
可这几天的黏人劲儿,又像在悄悄交代什么,没那么沉重,倒像是临走前想多看看她。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回去的方法了?为什么不说?怕她拦着?还是觉得她会自私地想把他留下?
酸涩顺着喉咙往上涌,卫在思悄悄转身回了房,被子蒙住头,再睡不着了。
第二天,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照常跟他打招呼、拌嘴。只是傍晚回来时,手里拎了箱啤酒。
“陪我喝点。”她把酒瓶往桌上一放,语气硬邦邦的,“未成年不能喝,你看着我喝。”
起初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说食堂的新菜式,说公园大爷又夸他拳打得好。
可酒过三巡,卫在思的舌头就打了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知道你想回去啊……”她把酒瓶往桌上磕,“这几天跟他妈交代后事似的,当我看不出来?我是那种人吗?拦着你不让你走?”
燕凤想扶她,却被她挥手打开。
“你赶紧走!”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这几个月花我多少钱了?走了就别回来!我不稀罕!我要跟你断绝姐弟关系,逐、逐出家门……”
话没说完,就被一股力量腾空抱起。卫在思挣扎着拳打脚踢,嘴里还在嘟囔:“放我下来!燕凤!真把我当傻子啊…以为我看不出来”
“不是傻子。”
少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无奈的哄。
他把她轻轻放在床上,刚要起身,衣角被拽住了。力道不大,一挣就能开。
燕凤低头,看见卫在思眯着眼睛望着他,眼眶红红的,分不清是醉着还是醒着。
“你回去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千万别忘了我啊!”
别一声不吭地走,什么都不留下,就好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燕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伸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把眼泪抹掉。“好。”他听见自己说。
然后慢慢抽出被拽着的衣角,转身去了阳台。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晚。
他学着卫在思的样子,举起手机对着窗外的灯火拍照。路灯串成的光河在夜色里流淌,比他记忆里的灯笼亮多了。
“我们那时候,夜里只有灯笼。”
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像在跟谁告别。
次日卫在思醒来时,房间里静悄悄的。餐桌上的向日葵换了新的,金黄的花瓣朝着太阳。
旁边压着张纸条,上面是用钢笔写的简体字,笔画还有点歪歪扭扭:
“后会有期。”
没有署名,却一眼就能认出是燕凤写的。
卫在思拿起纸条,指尖划过那四个字,忽然笑了。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凤羽挂坠,金属在掌心凉凉的。
卫在思起身,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她下意识往燕凤住的卧室瞥了眼,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他刚来时那样。
又在屋里转了圈,发现燕凤走得很利落:墙角那杆被他磨得发亮的镔铁枪不见了,衣柜里属于他的几件衣服都安静地挂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走。
他教大爷打拳时戴的护腕还扔在沙发缝里,桌上那本被他画满批注的菜谱摊在“番茄炒蛋”那页,连阳台角落里他偷偷买的小金鱼,还在玻璃缸里吐着泡泡。
到处都是他们一起生活的痕迹,像浸了水的墨,晕得满世界都是。
卫在思拿起纸条,指尖摩挲着那“后会有期”四个字。
笔锋还带着点生涩,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像他这个人一样,坦坦荡荡直来直往。
昨天晚上借着酒劲,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了个干净,其实也没什么遗憾了。
只是这“后会有期”四个字,听着就像句安慰人的空话,他们两个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她对着阳光举起纸条,忽而想起高中时同桌写在笔记本上的句子,用着女孩儿娟秀的小字。
“此去经年与君别,肩上花,膝上琴。”
卫在思把纸条小心地夹进自己的手稿里,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轻轻说了句:“一路顺风啊,燕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