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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欺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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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大宅的空气,在姜逸晨正式入住后,变得粘稠而微妙。江季云回家的次数更少了,那栋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公寓成了他真正的避难所。胃部的隐痛如影随形,提醒着他生命的倒计时,也让他对周遭的一切愈发疏离。他像一株被移栽到错误土壤的植物,在名为“姜家”的温室里,无声地枯萎。
然而,姜逸晨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
起初,是无声的入侵。
江季云偶尔回家取东西,会发现他惯用的书房里,多了不属于他的气息。一本他翻阅了一半的赛车杂志被随意地放在桌角,旁边搁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杯沿上印着一个模糊的唇印——那是姜逸晨的。他喜欢的靠窗位置,有时会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这些细微的改变像针一样扎在江季云紧绷的神经上,提醒着他“鸠占鹊巢”的现实。他从不说什么,只是默默拿走自己的东西,或者干脆换一个地方。
接着,是试探性的靠近。
晚餐时,姜逸晨会“恰好”坐在江季云对面。他的目光不再像初见时那样躲闪,反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探究,甚至可以说是……兴趣。他会用那种带着点委屈和撒娇的语气,对着姜父姜母说话,眼角余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过江季云。
“爸,这道菜味道真好,以前在外面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姜逸晨笑着,眼睛弯弯的,像只无害的大型犬。然后,他状似无意地转向江季云,“哥,你觉得呢?你喜欢吃吗?”
江季云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胃里一阵熟悉的翻搅。他没什么胃口,食物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负担。他抬眼,碧绿的眸子平静无波,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姜逸晨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盛了些,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江季云的冷淡像一块磁石,既排斥着他,又让他忍不住想靠近,想打破那层坚冰。
然后,是明目张胆的“侵占”。
江季云为数不多在家的时候,喜欢待在琴房。那里空旷、安静,只有冰冷的琴键能承载他无处宣泄的情绪。他很少弹奏,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或者闭目忍受胃部一阵阵的钝痛。
这天下午,他刚在琴凳上坐下,门就被推开了。
姜逸晨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澡。他径直走进来,带着一股清爽的沐浴露香气,直接坐在了江季云旁边的琴凳上。
“哥,你弹琴吗?”他靠得很近,手臂几乎要碰到江季云的。
江季云的身体瞬间僵硬,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涌上心头。他讨厌这种突如其来的靠近,讨厌被打扰的宁静,更讨厌姜逸晨身上那种充满生机的、仿佛在嘲笑他即将凋零的气息。
“不弹。”他冷冷地说,站起身就要离开。
“别走啊,”姜逸晨伸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指温热有力,与江季云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我听说你以前弹得很好,教教我呗?我什么都不会。”
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恳求和一丝可怜巴巴的味道,像极了在主人面前摇尾乞怜的小狗。但江季云只觉得那只手像烙铁一样烫,胃部的疼痛骤然加剧,让他几乎要弯下腰去。他猛地甩开姜逸晨的手,力道之大,让姜逸晨都愣了一下。
“离我远点。”江季云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碧绿的眼眸深处压抑着翻腾的烦躁和痛苦。他不再看姜逸晨一眼,快步离开了琴房,留下身后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姜逸晨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冰凉的触感。他脸上的委屈和撒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掠夺性的目光。他看着江季云消失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
“远点?”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触碰过江季云的地方,“我偏不。”
江季云的疏离和抗拒,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像点燃了他骨子里的某种偏执。他想要撕开那层冰冷的外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是厌恶?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真正的“欺负”,开始变本加厉。
江季云放在家里的限量版赛车模型,第二天被发现少了一个重要的零件。佣人战战兢兢地说,是逸晨少爷“不小心”碰掉的,找不到了。江季云看着那残缺的模型,那是他十八岁时姜父送的生日礼物,曾经是他为数不多珍视的东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模型连同盒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心口某个地方,似乎也跟着空了一块。
他放在书桌抽屉里的止痛药,某天突然不翼而飞。当他胃痛发作,冷汗涔涔地翻找时,姜逸晨“恰好”经过,手里拿着一杯水,和一小板药片。
“哥,你在找这个吗?”他晃了晃手里的药,脸上是纯然的无辜,“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帮你拿过来了。这种药不能乱放,对身体不好。”他体贴地将药和水递过来,眼神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江季云苍白的脸。
江季云看着他,胃部的绞痛和心头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他一把夺过药片,看也没看姜逸晨,直接将药干咽了下去。苦涩的药味在口腔里弥漫开,连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
姜逸晨看着他因为干咽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眼底闪过一丝快意,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郁覆盖。他讨厌江季云这种沉默的承受,讨厌他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的样子。他想要他痛,想要他失控,想要他……眼里有自己,哪怕是恨。
最过分的一次,是在一个雨夜。
江季云因为胃痛得厉害,难得地没有回公寓,留在自己房间休息。他蜷缩在床上,冷汗浸湿了睡衣,意识都有些模糊。这时,门被敲响了。
“哥,睡了吗?”是姜逸晨的声音。
江季云没有回应,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门把手转动,姜逸晨竟然直接走了进来。他没有开大灯,只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走到江季云的床边。
“哥,你脸色好差。”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在江季云的脸上。黑暗中,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生病了吗?要不要叫医生?”
江季云猛地睁开眼,碧绿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惊惶。他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用尽力气低吼:“滚出去!”
姜逸晨非但没退,反而更近了一步,一只手甚至撑在了江季云身侧的床沿上,将他困在自己和床铺之间。“哥,别这么凶嘛。我只是关心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却又充满了危险的压迫感。
江季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和被侵犯的愤怒让他眼前发黑。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向姜逸晨的胸膛。
“我叫你滚!”
这一推,用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姜逸晨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后退了两步。黑暗中,两人无声地对峙着。江季云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姜逸晨则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有错愕,有恼怒,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东西在翻涌。
几秒钟后,姜逸晨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江季云瘫软在床上,胃部的剧痛和刚才激烈的情绪波动让他几乎虚脱。他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冰冷的枕头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绝望感将他淹没。
他只想安静地等待死亡,为什么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有人要来破坏?
门外,姜逸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抬手,摸着自己刚才被江季云推过的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指尖冰凉的触感和那微弱却决绝的力道。黑暗中,他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
欺负他,看他痛苦,看他挣扎……为什么心里没有预期的快感,反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闷得发慌?
那个金发碧眼、苍白脆弱的身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烙印在他的心上,越是靠近,越是鲜血淋漓。而他,似乎已经停不下这近乎自虐的靠近。